乞讨与布施_风闻
晴晏-认识人类-探寻事物的边界及其可能2018-10-25 10:55

我小时候还算是个爱心泛滥的孩子,尽管自己零花钱很少,但每每在路上看到有人乞讨还是会给一点的。直到中学时忽然满大街的乞丐多了起来,以至于我们语文老师不得不专门花了一堂课来告诉我们这些天真的孩子们有关乞丐产业的一些内幕,那种残酷深深地震惊了我们幼小的心灵,直到所有人都保证以后再也不给乞丐钱了,语文老师长吁一口气,走出了教室。
从那以后好几年我确实都没有再施舍过乞丐。有好多次在路上看到一些特别可怜的人会升起恻隐之心,但语文老师的影子很快就会出现以打消我想掏钱的念头:他们这么惨都是被黑帮害的,你现在给他们钱就是在支持这个犯罪团伙!于是赶紧逃之夭夭。
后来时间长了,老师的形象已经模糊不清,也就丧失了威吓力,偶尔看到那种自顾自在路边表演的“艺术家”也会给一些零钱。不管他们的“艺术”价值几何,我觉得他们付出了劳动。
毕业后一个人生活,经常在下班途中买些食物做存粮。有时候路上看到乞讨者就会问他们:吃的要吗?还好,一般都要,否则一个连食物都不要的乞讨者难免会打击我的善意。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餐厅吃完饭剩了好多没动,打包了拎着在路上走,看到一位安安静静坐在路边的老者,花白的头发一下就击中了我的心。径直走过去问他打包的干净食物要吗,还是热的。他点头,我放下就走了。回头看见他已经打开开始吃了。
在上海的时候,有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去外滩的档案馆查资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经常会看到一个特别的人:他衣衫褴褛,目不斜视,在一个接一个的垃圾桶里翻找别人剩下的食物。从不跟人说话,更不乞讨。他的背影,为外滩的奢靡和陆家嘴的闪耀增添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注脚。
从那以后我时常陷入一种道德困境:在我自以为没有上当受骗、没有助纣为虐的时候,我是否也忽略了某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难道就不会真的有人旅行到这里丢了钱包吗?难道就不会有人真的带着上海梦来到这里却发现美梦破灭有家难回吗?这才是我们痛恨乞丐产业的真正原因:他们不仅仅是骗走了那点儿钱财,他们还伤害了我们的善意,侮辱了我们的智商。而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或者不需要帮助只是默默地依靠这个城市生活的人,被他们玷污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当时与大部分朋友达成的共识都是:再遇到乞讨者,给食物可以,给钱不行。
随后就听说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某日友人路遇一个女性乞讨者,操着陈词滥调的理由说自己来旅游钱包丢了,三天没吃饭了……他一怒之下去旁边小摊上买了三根玉米,递给她说:你吃,我看着你吃。那女的惊呆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不吃,只好艰难地啃完三根玉米,朋友拂袖而去。
在藏区的经历又给了我新的体验。去过的人都知道,藏区有很多乞讨者,尤其是在寺庙门口,这与佛教的施舍文化有关,我并不将其等同为与内地一样的“产业”,但囿于习惯一般还是不会给钱。有段时间一直和一位修行人多吉一起出门,他每次见到有人乞讨都会施舍一些钱。有一次开车去寺庙取东西,出来时一家四口爸妈带着俩儿子在门口拦着我们要钱,多吉问我:有一块钱吗?我耸耸肩,一方面是我不喜欢这样携妻带口来乞讨的方式,一方面是我确实没带钱。他摸摸自己口袋,掏出十块钱给我。我打开车窗递给其中一个男孩。他们一家四口微笑着,点头说完谢谢,又退回到寺庙门口的阴影处蹲了下去。
车开出一段距离后,我问多吉:他们都是健健康康的人,为什么要全家出来乞讨呢?多吉答: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吧,他们既然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也不便多问。我说:这样不会对他们的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吗?他们会认为不劳动就可以有收获。素日脾气很好的多吉一下子就激动了,停了车,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我就不明白了,这怎么就不算劳动了?他们不是对你微笑说谢谢了吗?这不是劳动吗?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劳动?那些成天坐在办公室里打几个电话就有钱拿的人,他们也是劳动?那些成天跟人吃饭喝酒就有钱拿的人,他们就是劳动?
说完他转过头去平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走吧。
后来看南怀瑾先生谈施舍,大体上跟多吉的思想差不多,说行布施不应该有分别心,不要管人家出来乞讨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既然他有这样的需求,我们就应尽力满足他,不问原因,不求回报。这是大爱,我现在还做不到。但经过这些事后我的想法是:这世界光怪陆离,有人出卖体力,有人出卖智慧,有人出卖美色,有人出卖灵魂。一位乞讨者不管出于任何的原因,决心出来出卖一个人最宝贵的拥有物:尊严,我们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你可以决定买不买,但没有资格评判他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