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在历史上什么时候的什么地方出生?_风闻
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官方账号-新疆在地观察家。公众号:西域都护2018-10-24 07:23
公元1973年,英国伦敦一间香气氤氲的书房,45岁的日本作家池田大作与84岁的英国史学家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相对而坐。前者脸上洋溢着佛一样的浅笑,面庞饱满得如一轮十六的圆月;后者则有着基督徒的严谨与凝重,眉毛浓密得如同两把刷子。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对话。
中年人问老者:“您喜欢在历史上什么时候的哪个地方出生呢?”
沉思片刻,皱纹里夹满智慧的汤因比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希望出生在公元纪年刚开始的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古印度文明、古希腊文明、古波斯文明和中华文明融合在一起。”
是啊,这位睿智的老人一直在寻找人类文明融合的所在,他把这个区域称作“诗意的栖居”。而这个多元文化汇聚的福地,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西域。
本来,无论是欧非地区的古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还是亚洲地区的古巴比伦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印度文明、古波斯文明、古阿拉伯文明、古代中华文明,都自成体系、自享尊荣并自有地盘,很难放下架子与其他文明主动融合。因此,各大文明都高度警惕地防范着来自异域的战火铁骑。但是,人类对物质文明本能的渴望,冲破了国家机器设置的人为阻碍,各大文明的交往以民间贸易的方式存续着,欧亚大陆之间的上商路悄悄开通。

在海上丝绸之路开通前,欧亚交往必须穿过位于亚洲腹地的中国西域,也就是昆仑山和天山之间的塔里木盆地、天山与阿尔泰山之间的准格尔盆地——两片山隔沙围的神秘区域。
在3600万年前的始新世晚期,今青藏高原地区还是烟波浩荡的大海。此后,印度洋板块向北俯冲和撞击欧亚大陆板块,形成了轰轰烈烈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使得此地终于在300万年前的更新世隆起为“世界屋脊”。由于这道高耸入云的山脉阻隔了北移的印度洋暖湿气流,山脉以北的西域便沦为了干旱少雨之地。作为补偿,更新世冰期在山脉顶端形成的巨大冰川,又源源不断地为饥渴的大漠补充着乳汁,从而在西域造就了一个又一个葱茏美丽的绿洲。
这里地广人稀,绿洲遍布,除了大自然的不宽容,它应该是政治、文化、矿藏最为宽容的地方,是多元文明在沟通中落脚、在并立中会通、在呼应中共荣的最佳平台。秦代之前,白种人东进占了上风;汉代中后,黄种人西进成为主流。可以说,西域是游牧民族集体迁移的天堂,世界各色人中的荟萃之地。
在这个人类交流的十字路口,周穆王、张骞、甘英、八戒、法显、玄奘、悟空西去了;佛图澄、鸠摩罗什、达摩岌多、苏祗婆、马可·波罗东来了。沐浴着5000年的风刀霜剑,世界四大文明千里迢迢而来,**原本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荒凉之地驻足与经营,但却在不知不觉间交集于此,震荡于此,休憩于此,长眠于此,使得此地成为人类文明辐射、碰撞、受孕的去处,新文明诞生、成长、成熟的温床。**这个看似知识贫乏的地方变成了喧闹的集市,这个物品奇缺的区域变成了无所不包的商品集散地,这个人烟稀少的盆地成了世界最大的人种展览馆,几乎所有的世界大型宗教先后抵达,30多种语言在这里从容交流,肤色各异的商旅、使者、教徒在这里握手作揖,战法迥异的军队在这里一较高低。狂野大风、蓝天绿洲,消弭了各大文明身上的暴戾与凶狠;沙海驼铃,枯树夕阳,增添了每个旅行者对人性与和平的渴望。一场场爱恨情仇在这里开场、落幕,一次次文明交汇在这里开始、结束。
今天的新疆,是一个黄、绿、白、红相间的所在。一道河床上沉睡着一串村镇,一座沙丘下掩埋着一座古城,一层文明下覆盖着一层文明。活着的文明以混血的方式继续活着,死去的文明因身陷大漠而保持着咽气前的纯粹和完整。当近代考古学家偶尔揭开千年古国的面纱,她那蒙娜丽莎搬的微笑,她那徐栩栩如生的脸庞,她生前营造的宫羽、桥梁、佛塔、沟渠,无不闪烁出令人眩目的文明之光。

“沙埋庞贝”“千年楼兰”“佛都于阗”“乐都龟兹”“交河故城”“独山守捉”“象牙房子”“圆沙古城”“小河公主”“太阳墓地”“米兰遗址”……
西域被揭开面纱,始自近代。可惜的是,完成这一开创性事业的,不是脑袋后面拖着辫子的中国人,而是西装革履的外国探险家:奧利尔·斯坦因、斯文·赫定、沃克尔·贝格曼、艾尔沃斯·很停顿、橘瑞超……直到今天,英国、德国、日本、瑞典、法国仍有大批人从事西域学研究,大量新疆文物至少躺在200多座外国博物馆里。粟特文只有德国、英国、日本语言学家能够看懂,北京大学教授段晴只能勉强读上几段。中国精通吐火罗语的学界泰斗季羡林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中国梵文研究第一人蒋忠新已成故人,中国突厥语研究开拓者耿世明也在几年前过世。特别是处于中国东方海上的日本,一直有一大批学者把西域作为毕生研究目标,他们成立的西域文化研究会已经有60年的历史。我有幸翻阅过日本作家陈舜臣的历史散文《西域余闻》、井上靖的历史小说《楼兰》和《异域人》,读过日本学者前岛信次的科普读物《丝绸之路的九十九个谜》、长泽和俊的史学著作《丝绸之路史研究》和《楼兰王国》,听过日本音乐家喜多郎的歌曲《丝绸之路》,看过日本画家平山创作的西域画作,也反复浏览过日本考古学家绘制的楼兰美女复原图。记得年过花甲的井上靖第三次从新疆归来时,曾专门写了一篇散文,发表在《人民日报》上,文章的结尾是:“我惬意地燃起了从西域归来的第一支烟……”

为此,我深感震撼,又倍感汗颜。
因为作为中国人,我们对西域文明价值的认识远未达到应有的高度,我们的国家观、民族观、文化观有待于进一步矫正。因为每当讲述中华文明史的时候,我们往往忘记了在东夷文明、黄河文明之外,还有同样光芒四射的中国西域文明。因为我们常常自称“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却不清楚中国人不仅有黄河哺育的炎黄子孙,还有来自东部沿海的和来自西部草原的华夏儿女。因为西域的母体是中国,中国人就应该享受这一世界级文明瑰宝放射出的无尽光华。因为人口数量高居世界第一、学者绝对数也同样巨大的中国,不应该在西域研究上落在外国学者特别是日本人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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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