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三代人的房事家事_风闻
山语者-2018-10-23 09:25
上下三代人的房事家事
我父母亲这一代,出生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参加工作在建国前后,在湖北一家军管编号单位,六十年代他大概只是一般干部,连营文书之类,二十多岁时估计也就是连股级。这个级别我们随不了军。
后来大饥荒,母亲在家教书,虽然是鱼米之乡,家乡饿死了不少,终于饿的抗不住投奔当初订下亲的父亲,到父亲单位后第一顿饭是拿脸盆吃的粥,饥饿凶狠之态把父亲都给吓住了。
于是就留下安了家,军代表特批把母亲户口转来,分配住在几平米的配电房,外面一打雷房内电光石火,这算有了个家了。就这么个红砖砌配七八平米的电房里面,有了大姐,那是1963年。
因为分了这个配电房,父母亲一直到人生终点,都在念叨不敢忘记政委恩德。因为当时如果回乡,未必能活下来。
后来文革期间父亲身为战报编辑,坚决保皇被造反派打得头破血流昏迷,母亲带着我姐把父亲背回来,但这个配电房也不能住了,被赶出去后一家人住的是办公楼楼梯间,父亲康复后分配的革命工作是扫公共厕所,办公楼楼梯间这个第二个家也住了一年后,父亲恢复工作,分到所谓单身宿舍,一间芦席棚十来个平方,一排大约十几家,门口是一排水池,供洗衣做饭,端头会有一个架了木棒木板的公共厕所,到九十年代初我还见过类似数千人群居于此的场面,与孟买的贫民窟很相似,但是上下水,电,厕所都是齐备的,前期单位还是军事编制,师,团,营,连,芦席棚纵横整齐,颇有军营气势。八十年代初高峰期近二十万人全居于此,从山上鸟瞰,很是气派。
一直到2000年后,这种结构才陆续拆迁完毕。我住过一段时间,发现四面透风透光,不贴报纸可以直接看到外面,大风和火灾是这种结构的死敌,这第三个家,父母亲大约住了近八年,不过倒也从来没听到他们在回忆中有抱怨这时的住房条件。
73直到85年,父母亲工作变化后,这时全家已经六口人了,父亲单位搬迁至了另一地方,在X指挥部,搬住江中一个叫西坝的岛上,这个时候我记忆已经清楚了,这第四个家是在一栋五个单元老式红砖宿舍楼的顶楼四楼,共一间半约不到二十个平米,一层五家,单元共用厨房卫生间!全部单元都是一个户型,没有大小区别!
但这栋楼并不普通,它叫“将军楼”!整个XX0也许二十几万人在当时只有区区两栋宿舍楼。一般人住的仍是上面所说的茅草芦席棚,一直到两千年左右我去40x厂山中参加一个老同志身后事才赫然发现他们中有些仍然住在山上棚里。
将军楼的来历,是因为确实是住了将军,而且是几位开国将军,当时一把手是张震中将,三野副参座,后来的军委副主席。边上单元的政治部周主任是父亲顶头上司,也来蹭过饭吃(后来父亲回忆后来他授的少将),周后来调到某部当了司令员。之所以专门说周,是因为他后来是我上司的上司。
母亲厨艺向有口碑,于是时常宾客云集,我们总是很烦父亲请客,因为房子又太小,完全转不开身,主要是当时口粮又有限,请多了,孩子们就吃不饱。边上乔家的夫人出了个好主意:于是父亲一请客母亲就教四个孩子端上空碗守住桌边,如此三番五次,客人终于不来。后来长大后,才意识到这些儿时记忆中形象不佳的食客们个个大名如雷贯耳,真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将军楼我们单元一楼住的是个老八路, 我常出没于他家,各种纪念章勋章极多,是我家没有的。他的对门邻居似乎只是一个资格极老于姓普通司机,现在他妻子仍然住在岛上那栋将军楼中。
总之无论级别是中将还是司机,大家一个单位的住在同一幢楼中,面积大小是一样的。
平时客厅洗澡要用大木盆,水是要到楼下提,烧煤炉,全区到五点半几十里范围内饮烟四起,几乎都是各家孩子在生炉子做饭,我姐说他五岁就会生炉子做饭,问题是柴火很难找。父亲下班,手上就经常会拎根路上找来的木头。
夏天的记忆都是在楼顶露天睡。晚上父亲通常都会拎着几桶水洒在楼面降温。楼顶上的蚊子通常都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旋转的在飞。现在都不能理解,父母是怎么能睡的,因为我并没有蚊子咬得很厉害的记忆,多半是父母整夜拿着蒲扇打着蚊子。我敢肯定当时早晚空气质量比现在北京的雾霾严重很多,成千上万的柴火煤炉,清晨可能3米外人都看不见。冬天无风的话整天不会消散,我很肯定那并不是水雾就是炉烟! 最要命的是隔几年会火烧连营,一烧多少户!是常态,一烧芦棚必须几百户计。
邻居两家都是技术干部,一上海来的张高工一田工,五十年代甚至可能是建国前的大学生,父亲见了毕恭毕敬,有回父亲喝高了,对楼下知识分子甘总工摆谱,被母亲发现大骂一顿道歉了事。他们2000年后才回上海,其中几位在我工作后还是我的领导和同事,才发现都是专业大牛。现在手头上一本十几公分厚科技英汉辞典就是蒋工退休前留下的!年龄比我还大!我偶尔还在用,专业单词上查起来很靠谱。
这楼有很多技术大牛,后来我单位某次在71x某水下项目装药上出漏子灰头土脸。有人建议找专家,发现地址是我家楼下,我把设计方案送一楼付老两口子审改,老两口对我把装药量计算注意事项讲的出神入化,骂的我狗血喷头。后来打听,才发现这家吴老太是协会理事长。
但这对牛人唯独和我父母不和,原因是政工和技术臭老九们互看不顺眼,但全楼臭老九们见我却都青眼有加,很可能是因为在当时世道人心下,大院居然有这么一个政工干部家叛出的搞技术的孩子,再加上当时文革确实六十和三十岁之间技术人员有断层,他孩子就是待业青年,没读书,没工作。我绝对算是下一代个中异数,但后来我穷极了,也辞职去挣钱,就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老头们说起来都痛心疾首,这老头退前调北京某单位仼了总工。
而这所谓一般人住不上的将军楼全是一间半,不会超过二十五平米的红砖四层结构。卫生间厨房公用。而这是总部宿舍. 其他九成九的干部是住在芦席棚直到七十年代末。
一直到多年后条件改善,父亲提升才搬离岛上进城入单位大院,分到是国道马路边的传统砖混结构,二楼两室一厅约七十平,六口人住,我和两个姐姐住一间,母亲很兴奋地立马在平台上种了一棵葡萄。从此不用夏天上阳台睡觉。当时楼边的大道边上每天24小时卡车轰鸣,对门邻居是单位锅炉工,父亲当时至少是周的助手,级别很不低了。
这都是九十年代九五年以前,你说当时住房容易不?
到了我这一代,八几年毕业,先下基层后调去搞专项技术工作后来兼了行政职务,工作中第一位师傅张四芳,还是国民党军技术军官投诚转业的。但是我很不懂事,九几年有一次他有困难找到我,我当时确实没办法解决,师母在怪我,他叹了一口气:娃儿他也没法呀,就扶着拐杖摇摇晃晃回去了,当年就去世了。
他当时级别低,虽然是建国前参加工作,但是到死也就一楼单身宿舍一间房,他儿子大了,我们几个徒弟帮忙才在屋后靠墙又搭了一小间,这是九十年代。师傅走后,师母从此没理过我。
我后来去搞数字化,九十年代单位机房木地板空调,但自已分单身宿舍还是没办法,记得我大姐上司是副主任,到收成季节还得请假回家收庄稼,他也没房,住单间宿舍,老婆娃在农村连户口还排队等着哩。
九五年要结婚,初恋女友大学毕业心气颇高,十分要强,但向单位提出要一间带卫生间的宿舍的基本愿望都满足不了,于是她以割腕自杀相逼,后来恨极了我无用,终于一气之下,弃我而去,去了深圳。但当时单位真是没法,五十几岁的还在排队等房。
这事怪天怪地怪我,就此两个人互相纠结恨了大半辈子。相爱不易,相恨却简单,恨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既不走也不愿低头,恨她甩手而去,此后双方多少年都不能释怀,可谓恨之入骨。以至于多年后重逢,她还把一杯水泼在我的脸上。
父亲走之前有一次曾提起:人家其实是怪我不管!但毕竟你也没开过口,真是要结婚家里可以挤出间房的。大约就是说由他开口向下属单位开后门要房也是不可能,毕竟多少双眼睛盯着.
这一辈子说起房子,心里都堵得慌,就是因为这个。但是没有恨过社会和单位,更没有恨过父母。后来离开单位也并不是为房子并不认为单位对不起我。
后来710曾来调我,我的条件就是分一套房,那可真是把我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可人家最后也没法,人家室主任还挤我们单位宿舍哩,她媳妇是我同事。
我的第一套房,是97年,已经快三十了,单位集资开发经济适用房,97平三室一厅六万,单位上为分这房子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前面说的将军楼老邻居田家的女儿,美女一个,也是我的工大同学,就在当时一战成名以武力力败当时的一名业余围棋五段高手王同志力占宿舍一套。这俩人我都很熟,我是两人领导,只好居中协调,力陈好男不和女斗的道理。而我的这套,还是朱总工让出来的,因为当时可能资格级别还不到,加上光棍一条,领导们拚老命为我争到了,居然凑不够首付一万块,最后其中3000块居然是前女友出的,这人丢的。记得那年我还是单位青年技术能手第一名!你说计划时代分房容易不?
九十年代那些年国家改制,我们没项目,最惨的时候,有半年多没有发出一分钱,那些年有一个景观,每天早晨涌出一队队下岗干部职工扛着糖胡芦草棒去市里卖。卖豆腐是直属机关的前王处长。
我父亲以前单位的一副主任在市场里贩卖玩具,让我父亲撞上了,老泪纵横. 将将擦干眼泪,一回头发现承包这个市场的公厕的是傅科长两口子!
要活下去,就要死皮赖脸。为活着没什么好丢人的,我自己也能充分体会到这一点,因为我也半多年没拿到过一分钱了,当时管你多技术大牛,要走没人挡住,这时就反映出前女友的前瞻高明之处了。
这几年,我兼过技术科长,部门里面,技术科到最后跑的就刘工一个人了,小兄弟张工小名三多,也是将军楼子弟,下岗去汉口卖了几年热干面,不敢在家门口,怕别人知道丢人,直到我说的上话后才把他找回来。但很可能他从此对钱入了魔障,他在项目上呆了半年后回来,兴奋对我说这半年就捞了五万块钱,够房钱了!我心里清楚,这钱肯定不是合法收入,但是,这时的我己经很能理解,他入魔障,我又何曾未入?
刘工张工后来终于思想开窍了都辞职出去做了老板,现在手上项目经常几个亿计,现在很可能是亿万富翁,因为有次吃饭我说到千把万又不是小数目时,他笑出声来,很瞧不起这点数,听说这几年媳妇儿也换了。
所以说后来看到成都所歼十宋总师那几年出去卖面条是绝对相信的,同时期我当时也还在为奶粉钱着急,出去画图纸为挣百把块。当时单位有夫妻两口缴不出开学学费和孩子的衣服钱之后,一家四口跳水自杀。
这年父亲同乡肖叔失明,单位上付不起住院费找父亲求助,父亲打电话给小丁总,老总居然哭了出来,帐户是红字,倒欠银行的,但居然人性化到还可以继续开出支票,也是奇怪,这是个两万人的单位,该老总现在入京居中字号单位一把手。
这第一套房钱五万块要熬到我多年后回国后才付清,中间记得其中有次帮人接私活搞了个设计,赚了五千可喜疯了,顶半年多工资,够房十分之一了!后来另一次一女老板称设计不满意嘲笑我穷酸之余,把200块钱轻蔑的丢在桌子上,爱要不要?现在就算两百万,我也会去你娘的砸回去,但是当时人穷志短。
一次翻译活被转了几次手的,几百页特种设备资料,费时半个月只收到一百块。边上的同事说毕竟还拿到了,我上次的还没拿到!父亲知道后说你要这钱干啥?我说买米!
终于穷怕了,也羞愧到米钱都要借,到这个份上单位是呆不下去了。 背井离乡后生活才彻底改观,把妻子接了出来。这可都是中央直属单位90年代中后期真实写照。九十年代很容易是吧?有知识和能力是不是能赚钱?
只用了十年,系统正式非正式职工从二十万减少到五万,现在是三万,领导宣布中国xx集团机制改革减员增效取得明显成效,高调入京,宣布开始推行年薪制,副处们五十万起步不封顶。
现在经常告诉自己不忘初心,当年的初心是什么?就是出来挣钱养家糊口,别tmd和我再讲理想奉献了,当年的情怀全穷死在那了!
而领导们经常说的不惜一切代价推进改革,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想,我们这些人就是代价!至于收益,那是赵家人的事儿。
这个大时代并不会记录下我们这些也许上亿的代价的命运。这条大江裹挟泥沙滚滚而下,一路奔腾到海,留下姓名的,终归只是那些弄潮儿。
这条大江绝不会为你我这样小人物的悲欢离合而做片刻停留。就算小人物们多达数十万,百万,千万,亿也不会。
出来后买房就不是个大事了,但是房子这个心结仍在,有机会就买房,一直买到家人抗议。
二十几年过去,到我女儿这一代就要工作了,而她已经完全不用考虑房子和经济问题,她十岁那年生日礼物是一套别墅,对她,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不存在买不买的起的问题。至于房子,可比消除脸上的青春痘容易多了!
他们这一代并不了解房子曾经在我们这代心中的意义,我们的耿耿于怀。不明白因为贫穷,我们这一代失去了什么!
孩子们经常嘲笑我们这代人太现实,烦我们这群人的庸俗价值观,颓废的人生观,消极的世界观。但他们之所以今天能阳春白雪,全然是建立在下里巴人们当年果断选择了苟且的前提下。
他们这代人可以大谈诗和远方,我们当年只能选择苟且偷生。我们必须清楚奉献和情怀值几袋奶粉和大米钱,忠贞不移的感情值几个平米!她们不清楚油腻秃头的下里巴人们,当年也曾成立诗歌社,纵情山水泼洒丹青,听着巴赫勇敢追求又最终不得不放弃诗和远方。
显然这一代中用不操心房的阳春白雪派并不具代表性,能代表大多数的是我二外甥,他工作后也分在山沟里为国奉献,我称之为国之脊梁以鼓励。外甥年入约十万,去年坚持要买房,一套三线城市要七十万,或者不是太贵,但他仍然四处奔走,动用六个以上钱包凑够首付三十万,然后每个月还四千块,拿到房真是高兴坏了。他容易不?我坚决认为他比上两代都容易。
当然他在下一代中算是很争气,有时恍惚间,发现他很像年轻时的我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女友分手去了深圳,下决心买房是不是与此有关,我也不好问。我并不希望他走上上一代遗憾一生的老路,曾提出借给他一套房住,但他没要,自已买!这份坚定就像我当年我。可惜在当年并没有这样一个舅舅来告诉我,因为拒绝低头,你的人生会留下什么样的遗憾。
这一代,身边同事朋友几个孩子都选择了去北京上海深圳奋斗,无一例外,他们都买不起房,个个对这社会怒火中烧,但是我想告诉他们。北上广并不欠你我一套房,一代又一代并没有谁更容易!如果要比,你们这一代其实真的更容易些,所以千万别在怨恼中错过了大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