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往事(1):致敬那些为我们牺牲的无名烈士_风闻
已注销用户-科研路上跋涉的学术民工2018-09-30 12:04
(1)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深夜,初秋的风送来远处虫鸣的声音,没有月亮,似乎整个大地都被黑暗吞噬了。在鸡西山林中的几排茅草房中,关着上百在井下劳作了一整天的中国劳工。在日本侵略者的眼中,他们的生命如同蝼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归宿将是那些可怕的万人坑。井下掉落的煤块,瓦斯,冒顶,或是饥饿,营养不良,被狼狗撕碎……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谁也不敢奢望能够活着回到家乡。
茅草房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发出难听的咯吱声。被劳累折磨了一天,刚刚躺下的人们费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人影轻巧地闪进来。“老乡,我们是抗联,快起来跟我走!”那人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决。刚刚醒来的人们费劲地起身,发出一阵嗡嗡声,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一声爆炸,枪声密如炒豆,还似乎有屋子着了火。那人的嘴里骂了一声,将屋门一脚踢开,手指着火光和枪声的反方向,高喊道:“跑呀,快跑呀!”当屋里的人们清醒过来一涌而出时,他转过身拔出枪,向火光和枪声冲了过去……
在那些幸运地逃出魔窟的人里,就有我的爷爷,当时他还未成年。大雪覆盖黑土地,拉林河也封冻的时候,他终于回到了老家的破土房里。晚上,当爷爷终于安稳地在土炕上睡着之后,还沉浸在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的太奶奶借着灶坑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把她央一个识字先生写的“义士”二字的小纸条,贴在供奉的灶王爷背后。
东北抗日联军,共产党指挥下的抗日武装,从东北沦陷之时一直坚持斗争。在漫长残酷的战争中,曾经发展到数万人的东北抗联官兵大部分都牺牲了。那位不知名的抗联战士——我不知道他是否结婚,是否有儿女,父母是否在家中盼他归来。希望野营的篝火,能够为他驱走雪夜的寒冷。也许他和大多数抗联战士一样,已经埋骨于白山黑水之间,然而他们的勇气和力量将永远激励我们前行。
(2)
一九四八年的初秋,天已经快要亮了,长春市郊,年轻的五姨父正在战壕里眼也不眨地盯着前沿阵地,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杆擦拭得几乎一尘不染的九九式步枪,这是班长留给他的。前不久,就是在这个时候,黎明的寂静中忽然枪声大作,被围的国民党军如同潮水一般,嚎叫着扑向他们的阵地。激烈的交火和肉搏战开始了,这些半年多前还没有摸过枪的农民子弟迸发出了惊人的勇气,愣是用刺刀将新七军的国民党老兵油子们赶了回去。然而,很多人的青春和生命就永远定格在了这个清晨,其中就包括像兄长一样和蔼可亲的班长。一年以后,当五姨父在十五兵团的行列里进入广州城时,他已是出色的、深得士兵爱戴的连长了,那杆步枪还留在他原来的班里,它的主人是一名南方的新战士。
同一天清晨,爷爷也早早就醒来了。此时他并不在老家,而是千里之外的彰武。如今,爷爷已经是三十出头,家中已有三儿两女。去年土改,家里新分了五垧地、半匹马;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只知道侍弄庄稼的爷爷也当上了农会的干部,二儿子托了新社会的福,竟然上了小学,日子过得正是红红火火,这可是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到的。前些日子,民主联军来征兵,村里的年轻人有好几个都报了名。之后,工作队长又通知大家,为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积极分子要组织贫雇农“出官车”,把粮食送上去。如今,运粮队已经把粮食送到彰武,但这并非旅程的终点,他们还要尽快将粮食送往前方转运站,也许还会接到后送彩号的任务——马一定得照顾好。他胡乱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抹了把脸,招呼几个同来的朋友拌好马草和豆饼。等马和骡子吃上,运输队也开始做饭了,他才得空点起一锅旱烟。远处的彰武车站影影绰绰都是带枪的战士,一列喷吐着白烟的火车正缓缓停下——似乎有个不寻常的大人物来到这里,但爷爷并不知道。把粮食送到前线,让战士们吃饱肚子,是这个壮年农民最朴素的心愿。
彰武车站的站台上,一个瘦瘦的身影正慢慢地踱着步——下决心很难,但很快他将下定最后的决心。几天之后,光明与黑暗,进步与腐朽的大决战就要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