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等于投票箱”为什么是错的？_风闻

批评民主，反对选举的声音，最近十多年尤其是近两年里，在西方世界骤然变得更为响亮。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因为这分别对应着小布什经由选举出任美国总统的八年，以及特朗普出人意料的在美国总统大选中获胜的时段。哦，这个桥段有点不对呢……当初阿扁被选为台湾地区领导人的时候，政治学家教导我们说，民主制度偶尔犯错，但这是民主运行的必要代价。怎么到了特朗普这会儿，就是制度本身的问题了？民主政治，真是看人下菜碟儿呢……

上述批评和反对的声音，其实也大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痛心疾首于民主制度、选举流程，居然产生了知识分子深恶痛绝的胜选人选，主要从民主选举的结果的崩坏，所提出的批评；另一种则是干脆否认选举的价值。

《反对选举》这本书所图甚大。比利时非虚构作家、剧作家达维德·范雷布鲁克曾出版广受欢迎的《刚果：一部历史》。这本《反对选举》重新探讨了西方民主制的来源，即古希腊时期的雅典民主，指出真正意义上的民主制从来就不建立在选举基础上，而是由符合出任公职的人选，经由抽签产生。其实，亚里士多德也说过，“我援引行政长官为例：用抽签的方法产生决策者就是民主，用选举的方法产生决策者就是寡头政治”。雅典民主同时期存在的斯巴达，其实也实行民主制，更接近于近代以来一些国家沿用的选举民主——而斯巴达在当时以及后世，也确实被认为是一个寡头的、独裁的政体。

（记住亚里士多德的话：用选举的方法产生决策者就是寡头政治）

达维德·范雷布鲁克归结说，抽签从古代以来，就是有价值的政治工具，在规模很小的城市国家采用；抽签会与选举同时使用，因为选举确实是能力取向的，由此可以产生既符合民意又具有施政能力的管理者。

法国大革命前后，无论是法国人，还是英国、美国的政治先贤，在民主问题上都提出了与今天的人们完全不同的看法。孟德斯鸠再次阐述，“抽签是民主的，挑选式的选局则是贵族制的”。而卢梭的观点更具调和性，认为军事职务可以选举产生（以能力为导向），而审判机关需要的是健全的理智、公正与廉洁（要求更低，人品好就行），所以不妨选举为之。

问题是，正因为真正的民主是抽签，而在一个较大的国度，运作抽签的难度很大。人们还认为，实行民主会带来混乱。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说，“请记住，没有哪种民主制会万古长青。一种民主制很快就会衰弱不堪、精疲力竭，然后死去”。法国大革命期间，民主很少被人提及。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法国大革命产生的“革命政府”，还是旨在推翻英国暴政而建立的美国政府，都倾向于用与贵族制、精英制划等号的选举，来创建共和。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国家共和政府的初创期甚至很长一段时期以内，选举权与财产权挂钩。

选举的民主化出现在19世纪和20世纪，以至于产生出民主制就是选举制的误解。《反对选举》书中开篇就探讨指出，而今在很多所谓的民主国家和地区，政治人物和选民互不信任，后者把前者看成是卑鄙、玩弄权术和阴谋的对象，而前者则认为后者被个体化和消费主义侵蚀了参政能力，没有民主信念。这种局面的持续，直接结果就是使得民主国家的参选率下降，选民立场更加频繁的摇摆不定，政党成员占人口比重越来越低，从而让民主面临合法性危机。在欧洲一些国家，政府任期越来越短，组建政府所需的协商时间越来越长，效能也非常低。

    《反对选举》这本书认为，而今所出现的“民主疲劳综合征”，归根结底源自选举（代议民主制）的缺陷。在达维德·范雷布鲁克看来，“民主等于投票箱”是个可笑的误解；而在政治不稳定的国家，选举会助长暴力、种族矛盾、犯罪、腐败等，甚至引发大规模的社会冲突、种族屠杀。

而今的社会、社会环境中，选举之所以让人失望，以至于在欧洲会让民粹化的保守右翼上台，而在美国，商人特朗普可以以其出位言行强势夺取选民。达维德·范雷布鲁克说，“孕育选举的背景完全不同于今天……当美国和法国革命的支持者提出选举是一种了解‘民意’的工具之时，政党、规定普选权的法律、商业性的大众传媒等通通尚未问世，更不必说社交媒体了”。换句话说，选举作为制度安排，之所以会被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精英们选中，就是因为当时不存在大众媒体、社交媒体以及普及化的教育所制造的“公共区域”，那个时期甚至还没有出现社会主义运动。在17-18世纪，选举作为新兴资产阶级夺取政治权力的工具，被认为是革命的，最终以此迫使传统精英阶层开放了管道，但这两个阶层从来就没有、也不愿意主动向大众开放权力。

“我们把民主简化为代议民主制，又把代议民主制化约为选举”，终让人陷入困境。而要走出困境，20世纪晚期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建设性名词：协商民主。协商民主复活了古老的抽签制，相比选票民主更能体现民主的广泛参与性。《反对选举》书中讨论了全球各地上世纪末以来应运而生的公民参与、协商民主实践。尤为值得一提的是，遭遇了2008年金融危机剧烈冲击的冰岛，发展出一套协商民主机制，由该国公民公投而非过去由议会商定或政府决定的方式来决定私人岛屿上的自然资源归属权，先前通过游说、收买获得私人岛屿的富豪们，纷纷被剥夺了这方面的资产。达维德·范雷布鲁克认为，为革除选举制导致的金钱民主等弊端，应当在广泛发展协商民主（将更多的公共事务纳入全民协商和表决机制）的基础上，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民意代表的人选。

所评图书：

书名：《反对选举》

作者：（比）达维德·范雷布鲁克

译者：甘欢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