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艘核潜艇的生死试航 军长:火葬场已准备好_风闻
清风过眼-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2018-08-04 22:12
这是一种99%会艇毁人亡的状况。犹豫一秒钟,核潜艇触底,设备脱离船体,管道爆裂,上千度的高压蒸汽涌出,艇内所有人会瞬间变成“拆骨肉”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宋春丹
1969年10月,29个“发电人员”来到位于四川乐山夹江县、对外号称“西南水电研究所”的909基地报到,被编入第12室。他们身穿深灰色呢子军装,脚蹬皮鞋,看得当地人直纳闷儿,不知道这些穿着如此精致又个个沉默寡言的人都是什么来头。
其实,这里是中国潜艇核动力研究设计基地以及核潜艇陆上模拟堆,云集着国内顶尖核专家和科研人员。基地占地十多平方公里,一座不冒烟的120米高烟囱直冲云霄,四面环山,林木高耸密集,外面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山脚下,青衣江滚滚而过,五六米深的江水清澈见底,一到晚上,水里大量的娃娃鱼就像孩子一样哇哇直叫。
刘洁清、龚徐洲、程文兆、叶正华、蔡祥都在这29人之中。近50年后,他们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这29人和分到其他地方实习的7人一起,被称为“09小分队”,是中国第一艘核潜艇艇员队伍中最早的一批。当时,舷号“1701号”的这艘核潜艇即将下海,面临一场生死试航。
集结
1969年6月的一天,驻扎在浙江大榭岛的南海舰队32潜艇支队中,20岁的信号兵刘洁清突然被艇长召见。刚参军半年的他忐忑不安地去了艇部,被告知海军来了调令,要调他到青岛,至于做什么,艇长也说不知道。
就这样,包括刘洁清在内,从海军三个舰队的四个潜艇支队(北海舰队第2和第12潜艇支队,南海舰队32潜艇支队、东海舰队22潜艇支队)以及一个护卫舰大队挑选的36名尖子集结到了青岛。
他们对外称为“09小分队”,由五号码头常规潜艇部队代管,只知道将要参与“09工程”建设,并不知道具体任务。伙食标准由原来每天一块八毛七的潜灶(潜艇兵的伙食),变成了四毛二的大灶,餐餐白菜汤和糙米饭。骤降的伙食标准,让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要离开潜艇部队了。
几天后,海军装备部部长侯向之和“09办”参谋李本桥来看望他们,才正式告知,“09工程”就是搞核潜艇。侯向之说:“这是毛主席指示的工程。‘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毛主席这个指示需要你们来完成。”
一个多星期后,36人全体搬到了青岛的五码头潜艇基地,又开始了天天鸡鸭鱼肉的潜灶生活。
来自旅顺的艇长杨玺、来自青岛的政委崔桂江陆续抵达。崔桂江爱唱京剧,因为《沙家浜》唱词“18个伤病员就像18棵青松”,后来有了“36棵青松”之说。
那时,潜艇兵文化程度相对较高,大部分都是初 中生,是一个颇有优越感的兵种,被其他兵称呼为少爷兵。为了去掉“骄娇二气”,36人被送到青岛市崂山区沙子口镇栲栳岛,参与09基地(核潜艇基地)建设,和工兵一起打炮眼扛石头,磨练意志,忆苦思甜。
工兵每天要凿山8小时,其中6小时打山石,两小时填装炸药。装好炸药后,人不出洞,低腰抱头等在山洞拐弯处,爆炸声响起,烟尘漫天,几千瓦的探照灯瞬间变成小火苗。等尘土散去,工兵们就冲上去往外拉爆破的石头。
那时,工兵施工时还采取湿式作业。1969年10月的“一号战备命令”后,为提高效率,采用了干式作业,电钻在岩石上打孔,不再用冷却水,高浓度的粉尘使一些战士患上了矽肺,有数据显示,直接牺牲在施工现场的烈士就有32人。
15天后,体验生活结束。这段和工兵们同吃同住同劳作的经历,让刘洁清终生难忘:工兵的日子太苦了!
9月初,36人到位于辽宁葫芦岛的渤海造船厂参观了核潜艇模型。木质核潜艇模型是千余名设计人员和工人历时两年多,用廉价木料、金属、塑料管、硬纸板等建造的1:1全尺寸模型,外壳和内部设备一应俱全。
此后,36人按照各自专业,被派往全国相关研究部门和工厂实习。其中的29名核动力专业人员(后又调来了20多人),分成一迴路、二迴路、电工、剂量和空调5个专业,由杨玺和崔桂江带领,进入四川落山县夹江的909基地。
实习
艇员们来909基地时,主体工程刚基本完工,进入安装和调试阶段。
那时,当地关于这个神秘基地的谣言四起,当地村民以为“共产党在这里修了大庙”,成群结队来看。基地只能在核潜艇车间外围盖了一些楼房,让它的外观更像一座工厂。
用于通风排气的大烟囱从不冒烟,里面可以跑汽车,令当地人大惑不解。村支部书记来问基地是干什么的,研究所的领导说是做半导体的,并应这位书记要求送了村子两台半导体收音机。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都来要,研究所应接不暇,还买过当时最好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100块钱一台。
每天,彭士禄、李一传等国内专家和二机部的技术人员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给29人讲课,讲授核物理、热工水力、高等数学、化学、电子学、辐射防护等几十门学科,课后再实操、模拟演练。
彭士禄是核潜艇动力反应堆总设计师,李一传是总校对师,核潜艇动力反应堆的所有图纸都有两人的签字。平时,总能在工地看到彭士禄穿着工作服的忙碌身影。李一传因病摘除一个肾,常引用核部队的一句行话“我是单迴路运行”,每到一地都会说:“这是我的最后一站,可能走不出去了。”1972年,核潜艇到大连小平岛试航,一次从海上返航后,李一传躺在招待所的床上说:“我可能要留在小平岛了。”当夜,他心梗急性发作离世。
核潜艇技术复杂,36人中除龚徐洲和王伟荣两个高中生外,其他都是初中文化,甚至还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对于连计算尺都不会用的他们来说,这些刻蜡板油印的教科书和辅导资料如同天书,早上一起床,枕巾上全是因焦虑掉的头发。
“台上教员讲得一身汗,台下官兵听得汗一身。”教员们绞尽脑汁,试图将深奥的专业术语讲得通俗易懂,比如把原子核的核裂变比作电影散场后奔向四面八方的人流。
一迴路操作员叶正华觉得核物理和自动控制最难学,但他把管路系统摸得很熟,几十年过去,他至今还能画出系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