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俄罗斯人是如何看待西方普世价值的_风闻

【本文为亚历山大·杜金教授在6月10日思想者论坛的主题演讲，观察者网首发，未经作者审定。】

非常感谢主办方的邀请，首先我要感谢张维为先生，感谢复旦大学，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中国，中国之行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写了本关于中国文化的书，名字叫“黄色巨龙”（Yellow Dragon），主要是讲中国历史文明，以及不同时代中国人的身份认同。

首先我想谈谈我对于“多极”的看法，就像张维为所讲，我写了很多书，超过16本，其中一本《多极世界理论》，是关于多元化或者多极化的问题，非常值得讨论。我所说的多极世界理论主要是基于国际关系和概念，这本书可能对中国朋友而言也有一定参考价值。

亚历山大·杜金

谈到“全球治理”问题，我想谈一下我对相关情况的认识。首先，我们仍然生活在单极世界中，随着前苏联崩溃，世界进入到一个单极世界状况，美国科学家将其称之为“单极时刻”。我们知道福山将其称为“历史的终结”，他认为既然这个世界不再由双极意识形态主导，我们便会进入单极世界，同时进入历史终结时刻。张维为先生曾在不同场合就这一论点进行过辩论。

目前，“单极时刻”仍在持续，但是这个状况一直在下滑，而不是冉冉上升。全球化还在继续，西方霸权仍然存在，但是，很显然它们处于下滑趋势。我们现在生活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就是所谓的“单极时刻”就要结束了，在这个系统中，西方价值观被视为普世价值观，这也是全球化和单极时刻的重要特征。但是，现在单极世界开始转向其他一些新的东西或者说范式，很多人称之为“多极主义”。我想“多边主义”（multilateralism）和“多极主义”（multipolarity）是有区别的，“多边主义”是奥巴马推动的，它的理念是将一些西方权力分配到其他一些国家，比如说中国，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就曾谈到是否和中国共享治理全球的权力。

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们俄罗斯人，或者说从俄罗斯角度是如何看待“多极主义”的，“多极主义”是建立在这样的理念上，即没有所谓的普世性。西方价值或者后现代化这些价值观不能成为普世价值观，没有一种普世人文主义、普世人类价值可以被施加到任何一个社会之上，我们必须要在不同文化和文明中来对人进行了解。

如果我们对于人类这样的概念都没有普世认知或者普遍认知，又谈何普世人权价值？现在我们是用西方理念理解人类、人权。但是，在伊斯兰教领域，我们把人认为是和先知之间的沟通交流。而在中国文化里面，人是要放在社会关系和环境当中理解的，所以不同文化对人的理解是很不一样的，我们需要关注的是社会关系和人的关系。基督教对人类的理解是基于人和神之间的精神联系，而在印度教中，“人类概念”是基于佛教传统中对宇宙的认识，他们认为人最终归宿是从幻象当中被解脱出来。所以人权并不是普世的，并没有通用的人权价值。我们所谓的普世人权价值无非是西方价值观的体现。

有人指责中国对人权没有充分的认识，但是实际上中国对人的理解和西方对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多极主义”强调的就是要认识其他价值观、认知方式和概念。我们对人这个概念的理解可以不止一个，对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秩序，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普世的，这些概念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中国文化也可能是普世的。俄罗斯对普世性的理解和西方也不一样，“多极主义”正是基于对其他理念、其他普世性的积极理解，我们应该认识到有不同的价值观、价值体系。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它们的一些共同点，但是必须基于对话而不是独白之上。我们可以讨论、争论科学文化和科技当中一些重要的观念，而不是只讨论西方单一的价值理念。

“多极主义”就是要结束西方的这种霸权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不仅仅是从政治方面，也要从经济方面终结这一切。反殖民主义斗争已经结束了，经济上的斗争正在进行中，且中国在这一过程中发挥着主要领导力量。对我们来说，中国是一个很好的效仿对象，我们不需要模仿西方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成功。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全面模仿西方，但是我们失去了一切。我们失去了苏联，我们失去了平静，我们失去了独立、失去了工业，从普京执政开始我们才慢慢缓过来。

6月8日，习近平主席向来访的俄罗斯总统普京颁授“友谊勋章”

政治秩序在中国的经济发展当中发挥了核心作用，我们看到中国在经济上的成功，我们看到可以用经济方式进行“反殖民”斗争。这种殖民主义是对我们的头脑殖民、思想意识的殖民，无论是哲学、科学，还是理论、概念的形成方面，我们现在仍然不自觉地受到这种“单极时刻”的影响。

而在多极世界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终结西方对世界的主导地位，尤其是在知识界、理论界、思想界的主导地位，我们应该解放自己，不要再受所谓西方普世价值的影响，我们应该了解西方价值，学习西方价值，最终解构西方价值语言体系。这套语境在西方行得通，但是在我们这里不一定行得通，我们必须清楚我们思想当中的殖民意识，用正常心态去看待西方价值观。

谈到“多极世界”，我们可能要回到哥伦布这样的时代，那时候有中华帝国、俄罗斯帝国、波斯帝国、欧洲帝国，当时的世界存在着不同力量之间的平衡，之后才出现西方全面扩张。在此之前有一个重要的时刻是文艺复兴时期，从现代性角度来说，复兴主义为我们打开了通向现代的大门，但这是一种线性观察角度。从现实角度来说，文艺复兴可能导致了一些文明的丧失，当时也可能会走向和现代性或者说全球资本主义不同的一条道路。文一先生曾谈到这一点，我觉得说得很对，真正的资本主义力量和民主、人权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无非是不断的战争带来的结果。

​战争才是现代资本主义力量的源泉，英国现代学者约翰·霍布森也证明了这一点，所有关于自由、贸易以及包括资本主义在内的这些神话都已经成为了殖民主义的叙事风格。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的经济和其他神话式的经济表现是结合在一起的，包括战争创建方式。所以，我们讲资本主义只不过是一种武器，而使用武器的对象就包括社会、国家、组织。如果我们把这些看作一个体系，就要看是谁在掌握并且使用这些武器。中国再次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榜样，即如何利用好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在内的一系列工具，在世界上能将两者处理得非常协调和统一的例子其实并不多，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多极化世界。

多极化世界不能只是一个地方在发声，它必须是一个多点决策且加以平衡的机制。有一些主权国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掌握强大主权的国家，虽然他们已经独立了，但是没有足够的方式和现实途径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主权国家。所以我们必须要从原有的、所谓的假象“主权国家”这一概念脱离开来，进入真正意义上的真相主权国家范畴当中。在多极化体系当中，这些国家的数量要远远比非多元化和多极化体系范畴下所谓的主权国家数量要少得多。所以在国家性质方面我们必须要做一个切割和区分。美国作为其中一家，作为文化文明的一极，是重要的。与此同时，还有欧洲。欧洲和美国处于不同阶段，处于不同等级的主权区域，现在是时候将这种差异加以区分，不然会导致概念使用的混乱，而且我们会看到有一些国家实力越来越强，有一些则实力走弱，在这个走强走弱区域当中，必须找到好的区分和界定方式。

从欧洲角度看，它与美国非常不同的一点在于对“多极化”概念的看待方式和角度是完全不同的。一方面，存在两个西方概念，一个是以欧洲或者是欧盟为主的西方，另一个是以美国为主的西方。两者在当今霸权主义出现抬头的世界中出现分裂。

第二个解读“多极化”的角度是俄罗斯的回归，我们已经看到来自于国际舞台的重视，而且普京总统也已经开始把俄罗斯的主权重新移回国际舞台。俄罗斯在经济方面虽然比较虚弱，但是它的军事实力和政治实力非常强。从经济、贸易层面来说，中国是非常强大的一极，但是俄罗斯可以在整个欧亚大陆牵拉的系统当中扮演更重要的作用。

中国不管是在经济，还是在政治、文化及其他各个方面，都是非常不可忽略的一极。上海合作组织恰恰就是“多极化”的一个非常好的例子，是多极化如何共存的例子，我们可以称之为“多极化俱乐部”，虽然严格来说它并不算多极化，但是其努力打造的目标或者说努力前进的方向，就是创建一种强大的、积极的牵拉效应。中国或者说中国和俄罗斯能够形成非常重要的、不可忽视的牵制力量/牵拉效果。

2018年青岛-上合峰会

从整个世界版图来看，会在政治、经济、人口等方面崛起的国家，比如说印度，它和很多其他正在崛起的国家也会形成一部分牵拉力量。当然，中国、欧洲、俄罗斯或者其他亚洲国家之间会形成一些分极，这些分极之间也会形成复杂的关系。还有伊斯兰国家，伊斯兰文明正在和西方霸权主义做殊死斗争和切割。所以当伊斯兰体系出现内部分裂的时候，我们不能说整个西方社会会为此感到高兴，这样的例子在伊拉克、伊朗等已经出现了。但是来自于俄罗斯的驱动力可以帮助伊斯兰国家或者说整个欧亚的一些国家，在政治和经济的支持下形成一个牵制作用，其他一些主权国家也能够形成一支新的力量而进入我们的视野。

不管怎么说，在多极化世界中，伊斯兰世界体现出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整个伊斯兰世界有着不同的牵拉力量，土耳其、阿拉伯、沙特阿拉伯、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等等，它们没有很好地被统一，但它们在反对单一或者单极化世界的斗争中，是异常强大且统一的。

这对于非洲也是有一定适用价值，非洲已经从之前的殖民地统治中解脱出来了，但是很大程度上还是依赖于西方，它们仍然需要摆脱现代殖民主义，远离西方发达国家，实现真正的独立自主，它们可以形成自己的发展路径。

我刚才解释了什么是多极化世界，从多极化理论以及国际关系角度做了一些解读，这些内容大家可以从《多极化理论概述》这本书中看到更多详细内容。

最后我想说我们生活在一个转型的世界：从单极化世界转向多极化世界，但是单极化现象仍然存在。多极化世界并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它也有可能会失败，也就是说多极化时刻并没有完整地或者是全部到来。西方霸权主义恶龙仍然存在，仍然在世界各地兴风作浪，西方正在对世界输出自己的思想和意识形态，而我们正在与之斗争。我相信，也希望最后我们能够赢得这场战役，但是我们一定要加强合作，不能单打独斗。我觉得中国人非常聪明，我们应该把单极化、双极化这些理论丢在一边，共同打造一个安全、和平、平等的多极化世界秩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