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学为何出现于西方？-兼答它为何没有出现于中国（5）_风闻

161.现在我们知道，和亚里士多德所宣称的相反，天上与地下并没有不同的自然规律，天文学与物理学是分不开的，这一认识是从伽利略开始的。1638年他出版了《关于两种新科学的讨论和数学证明》，系统定义了位移、速度、加速度、等加速度，讨论了自由落体、钟摆、抛掷等各种运动，提出了两种不同速度叠加的原理。这显示，伽利略已经以初步微积分方法来描述、分析运动，发展出惯性观念，提出了第一、第二运动定律的初步形式和简单应用。显然，他为科学革命的最后突破奠定了基础。

162.17世纪上半叶，是科学运动的高涨时期，最早的旗手是培根，他指出，传统的、口耳相传的、想象的知识都不可靠，真正的知识只能通过观察、实验得来；他提出了“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不过他却反对哥白尼理论。在欧洲大陆贡献最大的是笛卡尔，他认为有关自然界的真正知识必须从毫无疑问的基本原理出发，以严格的数学推断出来，它被称为“机械世界观”。笛卡尔最大的贡献是发明了解析几何学。他引入了坐标系统，将几何学问题改变成为代数学问题，这是现代数学革命的决定性一步，从此数学思考的重心就从几何学的“形”转移到代数学的‘计算’上去了。

163.17世纪的解析学工作已经蔚为洪流---令人困扰的“无限”观念带来的巨大挑战，吸引了大量数学家钻研。意大利的卡瓦列里提出“不可分元素”，在面积中这指的是等距并行线，不同面积可以用这些并行线之和来间接量度之。这一方法的突破在于把几何问题转化为代数运算，带来极大便利。他还证明了相当于“导数中值定理”的结果。圣文森特最重要的贡献是指出：无穷级数之和可以“接近其终点，以使两者之差小于任何数值，但即使延续至无穷也仍然不能达到终点”，他此处所谓“终点”，自然就是现代所谓的“极限”。

164.费马在解析几何学和微积分学上都有巨大贡献。他发现方程式轨迹的性质由未知数的数目决定---1、2、3个未知数方程分别决定点、线、面。他发现了计算导数的普遍原理、极值由导数消失决定、二阶导数的正负决定是最小还是最大值。事实上，费马几乎发明了微积分，他和牛顿与莱布尼茨的距离是：他始终未能发现微分与积分之间的互补和对易关系，而且他的方法缺乏普遍性，这可能是因为他的眼光仍然停留在解决具体几何问题的层面上，而始终没有意识到，微积分学可以成为更高层次的独立数学分支吧。

165.17世纪40年代之后，欧洲科学活动进入高度活跃时期，各种新观念、新实验、新进展纷至沓来。罗贝瓦尔在积分学上采取“不可分元素”方法，但强调方法中的“线”其实是指微小的面积元素，观念上进了一大步。他由此得到x的n次方（可能还有正弦函数）的定积分公式。在微分学上他的主要贡献是将曲线视为点的运动轨迹，其上任何一点的切线则视为该处的运动方向，由是而决定切线方向，并且计算曲线长度。帕斯卡和费马一起是现代组合数学以及概率论的奠基者，他发现了“帕斯卡三角形”。

166.英国数学在沉寂200年后复兴。纳皮尔发现了对数原理和计算方法。沃利斯乃皇家学会的创始人之一，他在《无限算法》中通过I(k,n)积分公式得到了有名的无限连乘公式：4/圆周率=3/2.3/4.5/4.5/6.7/6.…这一公式第一次使人能够脱离几何考虑而直接计算圆周率。这本书是首先表现了函数意识与连续性概念的著作，可谓现代分析学的开端。他还在《力学》中提出了“力矩”概念。牛顿的老师巴罗对牛顿爱护备至，在牛顿获得硕士学位不久即辞去讲席，让牛顿接替。

167.促成牛顿革命的一共有3条线索：天文学、解析学和动力学。到了17世纪中叶，天文学和解析学都已经高度发展，动力学却仍然在纷乱、困惑之中，它的观念、方法，乃至于目标都还不明确。这主要是因为，它需要解释许多属于不同类型、具有完全不同特性，然而又彼此相关、牵连的现象，例如行星的运行、自由落体、抛物体、物体碰撞、圆周运动、悬摆体、静力学，等等。这些现象的个别研究产生了迥然不同的观念和规律。

168.问题是：这些观念和规律之中是否有些更为基本，因此可以解释不同类型的现象？还是应当试图将它们结合起来？这些纷乱现象真有可能用同一套观念、规律来了解吗？牛顿的巨大贡献便是彻底解决了这些问题，但这是直到17世纪80年代中期方才完成的。在伽利略与牛顿之间，这方面的进展主要归功于笛卡尔和惠更斯，前者阐释、宣扬大原则，后者在伽利略已经证验的原则上以高超的数学技巧解决了许多复杂的实际问题。

169.笛卡尔彻底抛弃了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认为天上地下所有物体运动都根据相同规律。他在动力学上最重要的贡献是提出了相当于今日所谓“功”的原理，并知道这原理牵涉的只是升高的距离而非速率，他甚至意识到功和力的分别；他第二个贡献是指出，作圆周运动的物体总是有离开圆心向外移动的倾向，因此认为它有“离心力”。惠更斯可能是荷兰最著名的科学家。除了光学之外，他对数学和力学也有巨大贡献。他最有名的是法包线和渐伸线系统、以及指数曲线、悬链线、滚轮线的研究，还有“曲率”之发现。

170.他1668年发表的论文解决了平面上不同大小坚硬物体以不同速度碰撞之后各自如何运动的普遍问题。他应用了以下几个原则：惯性原则、对称原则、伽利略相对性、势能与动能互换原理，也就是说，他用到了能量守恒定律。发表于1673年的《悬摆钟》有下列主要发现：小幅度单摆的周期公式；根据此公式精密测定了重力加速度数值；复摆研究。他还计算出地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并证明它远远小于重力，因此否定了自转会导致物体飞离地球。

171.到17世纪中叶，现代科学革命所需要的各种基本因素---新天文观念、行星运动定律、惯性概念、落体和抛射体的运动规律，乃至代数学、解析几何，以及微积分观念与方法等等工具，大致都已经具备了。但是，如果牛顿没有过人天赋、才能和魄力，是绝不可能完成思想上最后一步飞跃，将许多杂乱无章的思想、方法、规则加以神奇变化，熔铸成完整科学体系的。中国古人有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蒲白为牛顿作墓志铭曰：“大自然暨其规律为夜幕所掩，上帝命牛顿出世，天地遂大放光芒。”

172.不得不说明的是，牛顿全身心投入的工作其实是炼金术，他认真研究此的时间最少达30年之久，因此对比之下，科学研究反而成为他的“业余”工作。他的第一个大发明是“流数法”，也就是微积分学。微积分有两大类问题，即求积与求率问题。牛顿的决定性贡献是，将两者结合起来，指出它们有根本的“对易关系”。用现代数学语言来说，就是“函数之导数的不定积分等于函数本身”，以及“不定积分的导数等于被积函数”。这个基本发现加上将任意曲线表现为无穷级数的普遍方法，基本上就为所有求积和求率问题提供了普遍解决途径，这就是微积分学的雏形。

173.1687年7月，经过3年紧张艰难的工作，3卷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部划时代经典巨著出版了。这一年，牛顿45岁。在这部巨著中，他建构了一个立足于严格数学和实证观测数据基础之上，并且具有普遍性和高度准确性的自洽、自足宇宙系统。此前的1684年，他在论文《论轨道上天体的运动》中，以数学详细论证“与距离平方成反比的力（太阳对行星的吸引力）”与开普勒行星运动3定律之间的关系。而皇家天文学家提供的观测数据证明，同样原理可以解释诸如月球、木星卫星、土星卫星，以及彗星等天体的运动。

174.如果这样的吸引力具有普遍性，那么它在木星和土星（质量最大的两颗行星）之间也同样应该发生作用，这会在它们的”相合点“（即二者最接近的时候）令二者的运行速度减低---上述天文学家正好能提供这样的证据。这样，所谓”万有引力“即任何两质点之间吸引力的观念开始形成。但万有引力不仅和距离有关，它还与感受此力的物体之量，即”重力质量“成比例。而这些观念牵涉到第一和第二运动定律：物体有维持其运动状态的”内力“，但在”外力“作用下运动状态会改变，实际运动是由于此二者作用的平衡而来。但到底什么是”内力“呢？

175.经过长时间困扰和挣扎，牛顿才终于发现，”内力“就是惯性质量，而且它和”重力质量“完全相等，因此二者可以简单地同称”质量“----这就是所有落体加速度必然相等的缘故。至此，运动三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才算是真正建立起来。关于微积分需要说明的是，今日通行的微积分学符号，都是莱布尼茨所创，二人还争夺过微积分发明权。但是经过细致研究可知，流数分析法的确是牛顿在1664--1672年间首先发现，而莱布尼茨开始研究是在1673年，他访问皇家学会时见到了牛顿的手稿，而且牛顿曾经两次写信与他讨论此法。因此莱布尼茨虽然是独立发现微积分，但起初的确是受牛顿所启发。

176.《原理》的出版，让牛顿从教授变为名人、伟人。1689年，他当选国会议员。1703年，当选皇家学会会长。1704年出版《光学》，再次轰动欧洲。牛顿虽然发明了“流数法”，但却推崇几何证题方式的‘综合法“，并且以此撰写《原理》，他这一态度影响巨大，其数学方法在英国成为典范，他的追随者也敌视分析学，遂令数学发展的领导权从英伦移往欧陆。欧拉的《力学》以分析法全面重写牛顿质点力学，《无限分析法导论》则是第一本系统微积分教材，两者无论在符号、概念、计算方法还是理念上，都成为现代数学和物理学典范。至于牛顿的综合法则被遗忘，英国数学亦慢慢落伍。

177.这一不幸发展的根源，至少部分在于，自16世纪以来产生的微积分方法，完全未能解决它的基础问题，这是牛顿向几何学回归的基本原因之一。我们现在知道，这基础性问题是相当困难的，它要在将近两个世纪之后，即到柯西和魏尔施特拉斯的时代才得到初步解决。而且到了20世纪初年，如罗素所发现和哥德尔所证明的那样，”无限“问题的最终基础其实仍然可望不可即。

178.《原理》不但改变了牛顿，也彻底改变了西方自然哲学。这是西方科学传统所从未出现过，将数学、观测与思想三者紧密、有系统地结合起来的崭新哲学，他提供了切实和全面理解大自然的一整套观念、方法和架构。牛顿的”实验哲学“的核心理念是：在纷纭宇宙万象背后存在极少数几条基本原理、定律，现象与原理之间有完全的、非常紧密的对应，因此从部分现象就可以得到普遍原理和定律，从而又可以了解全部的相类现象。

179.“实验哲学”还有更深刻和微妙的一面，那就是所谓”牛顿风格"---先将这些定律应用于高度简化、理想化的虚构世界，然后引入现实世界的复杂情况；对于现实世界的引入，也遵循由简单到复杂的原则。因此，17世纪现代科学革命，亦即牛顿革命，是一个三层立体结构：底层是实验哲学；二层是这一哲学的示范，即高度精确和具有普遍性的牛顿力学系统及其原理；最高层则是根据这些原理和数学计算得到的对实际世界的精确了解，以及从虚构世界逐步逼近现实世界的策略与方法。

180.在数理科学研究之外，牛顿绝大部分时间、精力花费于炼金术和神学。研究发现，这三者可能都与其宗教信仰密切相关。从牛顿的炼金术手稿可知，他认为万物生长变化都是上帝的作为，而这作为是通过充斥宇宙的“滋长灵气”来实施，至于实施的具体过程就是炼金术所要研究的。他认为光就是滋长灵气。万有引力虽然是普遍自然规律，但它本身之所以到处普遍永恒有效，那就是上帝的能力使然，就是神迹。这位虔诚的科学家很可能就是以此方式来为自己化解科学与宗教的冲突。

181.以上就是西方数理科学从古代到近代的一段绵延2000多年的历史，现在让我们回到题目中的问题。“现代科学为何出现于西方”的问题表面上千头万绪，但一言以蔽之，可以用“它是西方科学传统经历革命后的产物”作答。说准确一点，这传统当初是通过毕达哥拉斯教派与柏拉图学园的融合而形成；此后2000年间，它吸引了无数第一流心智为之殚精竭虑，由是得以在不断转移的中心长期发展和累积，最终导致17世纪的革命与突破，现代科学诞生。因此它是拜一个传统，前后两次革命所赐，亦即是一方面继承，另一方面叛逆“新普罗米修斯”传统的结果。

182.西方科学传统具有强大的整体性，这表现为横向的有机系统和纵向的2000年传承。从横向看，这一传统是从某些共同问题和观念所衍生出来的一整套理论、观察、论证、方法，互相结合成为一个有机体系，并且产生了不同流派。从纵向看，它有强大的延续性：不但在某些时期蓬勃发展，而且经过移植或长期中断后，仍然能够凭借其前的观念、理论，而重新萌芽、滋长。这一传统2000年一以贯之的特征是：严格证明，理性探究，着重论证、问难和竞争。

183.地理环境应该是古希腊科学产生的决定性因素。支离分隔的滨海地理环境，使大一统王权不可能存在，而依赖个人主动性的航海和贸易成为谋生的自然途径。在这样的环境中，个人心智与推理、幻想能力得以自由发挥，这可能是其发展出推理和论辩式科学的原因。而同样的环境孕育出了希腊城邦民主政治，哲人泰勒斯在城邦有很高的政治地位。泰勒斯的示范效应应该是毕达哥拉斯教派产生的原因。量变最终必然会带来质变，于是就有了“新普罗米修斯革命”。

184.这一革命导致了以严谨论证为特征的数学的诞生，它与所有古代文明中的实用型计算都迥然不同，而它既是现代科学的最终基础，也是其起点。这种数学起源于无理数的发现，而根源则在毕达哥拉斯神秘教派。至于希腊科学后来的衰落，其原因众说纷纭。帖主认为，在每一个时代，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方面的发展水平，应当有一个基本的平衡。在公元元年前后，希腊科学可以说已经远远超过了任何其他文明，因此不可能再“单兵突进”，而必须等待政治、经济等等方面跟上来。

185.曾经在天文学和数学方面遥遥领先于欧洲的伊斯兰科学，却在西方科学崛起之前早早走上了下坡路，这样的鲜明对比，对于回答近代科学为何没有出现于中国这一问题，有极大的参考意义。不妨看看这样的对比：伊斯兰高等学院没有出过任何一个知名科学家，而西方基督教会中却有许多教士甚至主教都是科学家！这说明了什么？文化传统的巨大威力！伊斯兰和中国一样，没有古希腊科学传统的根基！所以，即使引进了希腊科学，也不可能深深扎根。一旦遇到宗教的打压，便会像雪做的房子一样，踪迹全无！

186.欧洲的大学，其对现代科学发展的作用非常吊诡---它们培养出了几乎所有的近代著名科学家，但是这些科学家却都是在大学之外取得成就的。这是因为，当时的大学仍然是亚里士多德陈旧思想的堡垒，主要功能是训练法律、医学、神学等专业人才，并不热衷于科学，但是由于传统上有很强的尊重‘四艺’的观念，所以基础学科才得以在大学课程中占一席之地。而这就使得科学的研习制度化、正规化、普遍化，由此为科学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从而使得他们能在未来凭借兴趣取得卓越成就。

187.1583年利玛窦到肇庆建造教堂，天主教进入了中国。20年后，徐光启在北京向利玛窦学习西洋科学、历算、火器，二人还合作把《几何原本》前6卷译成汉语。此后100年间，一批士大夫翻译、学习西方典籍，甚至在康熙赞助下编纂了百科全书《数理精蕴》。这就是所谓的“中国式科学革命”。然而事实上，这场所谓的“革命”，不过是一场毛毛雨而已。因为直到1900年，了解西方现代科学的中国人都少得可怜。正像一位中国研究者说的：“中国现代数学和物理学的事业只能重起炉灶，从直接留学欧美开始。”

188.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亦即自然现象背后规律的系统与深入探究，在古代中国基本上不存在。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都属于应用技术范畴，与真正的科学差得很远。可以以磁石为例做一个中西对比。中国虽然最早发现磁石，但是对于磁石、磁针的记述，最长的一段文字也不超过200字，而西方13世纪的《磁学书简》有十几页，17世纪吉尔伯特的《磁学》更是洋洋洒洒十几万言的专著。统而言之，中国只有磁石的发现、应用、制造的简略记载，而西方却是详细、系统的现象研究与学理探讨，两者性质迥异，完全没有可比性。

189.严格说来，说中国古代没有一点儿以探究自然为最终目标的数理科学，也不客观。中国第一部天文学典籍《周髀算经》，就是结合数学与天文模型的科学著作。然而，很可惜，它所开拓的颇为接近于现代科学的思路，却未能在中国的文化土壤中继续发展，竟然成为绝响。中国历代为建构历法而作的天文测算曾经达到很高的精密度，也可能应用了非常高妙的数学，例如导致“中国剩余定理”之发现的不定分析，甚至也可能牵涉了几何模型的应用，但这些手段始终都是为历算服务，而没有转变为发展数学或天文学本身的动力。

190.现在我们看到：以探究自然为最终目标的数理科学，在中国曾经萌芽和偶一出现，但未能发展，更没能成为传统。归根究底，中国古代科学中的数学和宇宙探索是分家的：一方面，数学和历算都以实用为最终目标，甚至术数、占卜等应用组合数学者也不例外；另一方面，以解释宇宙现象与奥秘为目标的阴阳五行、生克变化等学说，则缺乏数学思维的运用。而在西方，从毕达哥拉斯学派开始，数学观念就与宇宙探索紧密结合，这一传统从古至今一以贯之。

191.可以这样说：中国古代并非没有数学，而是没有发展出以了解数目性质或者空间关系本身为目的，以严格证明为特征的纯数学；也并非没有对于自然规律的探究，而是没有将数学与这种探究结合起来，发展出数理科学传统。如果说，远古的数学，中西虽有差别但相距并不遥远的话，那么，公元前4世纪左右，在毕达哥拉斯---柏拉图的数学与哲学传统形成之际，西方与中国科学的分野就已经决定。也就是说，新普罗米修斯革命是西方与中国科学的真正分水岭。此后两者渐行渐远，差别越来越大，乃至成为不可比较。

192.那么，中西两大文明为何会形成如此迥异的科学传统呢？首先，西方科学史最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其数学传统之悠久。《九章算术》是中国相当圆熟的实用型算书，一般认为起源于公元前四世纪左右。然而，在此之前1000多年，巴比伦和埃及就出现了数学陶泥板和数学手卷，它们所显示的数学运算能力与《九章算术》相比，没有多大差别。也就是说，西方数学的起点比中国要早1000多年！中西数学传统的迥异，便极有可能与起点的差距密切相关。（帖主观点：《九章算术》的内容也许是以前上千年之集锦！因此，中西数学传统起点的差距很可能并不大！）

193.其次，需要注意西方科学传统的“中心转移”现象，它表现为西方科学发展往往集中于一个中心区域，而这中心是不断移动、游走的。在远古从巴比伦、埃及转移到希腊；希腊时期曾经在爱奥尼亚、雅典、亚历山大等中心区之间转移；然后移植于伊斯兰世界，又先后经历了巴格达、伊朗、中亚、开罗、托莱多等地；回到西欧之后，又先后经历了巴黎、牛津以至博洛尼亚、帕多瓦、佛罗伦萨，最后才回到法国、荷兰和英国。与此密切相关的，则是西方科学的文化和语言背景也由此不断转变，形成“多文化、多语言”现象。

194.上述现象所反映的是什么呢？很可能是---具有非常特殊形态和内在逻辑的西方科学，必须有非常特殊的社会、环境、文化氛围和人才的结合才能够发展，但这样的结合显然是极其稀有和不稳定的，因此科学发展中心需要经常转移，以在适合其继续生长、发展的地区立足。这一猜想还可以说明在诸如埃及、中国、巴比伦等大河农业文明之内科学发展的问题。这些文明的共同点是：幅员广阔、历史延续性强，在强大王朝控制下地区性差异小。因此，西方科学传统可能无法通过转移来寻求最佳立足点，并且会由于发展受窒碍而逐渐为社会淘汰。

195.在此“社会过滤机制”作用之下，能够长期生存、发展的，主要限于适合王朝或者社会实用目标的科技，或者能够为社会大众所认识、认同的那些观念。因此，为什么像《周髀算经》那样的数理天文学著作，和像《墨子》那样包含精巧、复杂科学观念的经典，最后都未能充分发展而成为绝响，为什么在魏晋南北朝和南宋这两个极其混乱时期中国数学反而呈现蓬勃发展的现象，也许都可以从此得到解释。也就是说，中西科学发展模式的巨大分别，最终可能是由地理环境所决定的文明结构差异所产生。

196.第三，近代之前，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科学与宗教都有密切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共生的，而西方将“追求永生”与“探索宇宙奥秘’紧密结合的大传统，也同样出现在中国。中国传统科学中最强大、独特的两支是中医药和炼丹术，便和道教有本质上的密切关系：医药是为养生全命，炼丹所求，便是成仙。而且道士也同样有研习数学、天文学的传统。但是数理天文并非道教的核心关注点，这是它与宣扬”万物皆数’的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基本分歧所在。197.最后，西方科学传统最特殊之处是先后发生了两次突变---新普罗米修斯革命和牛顿革命。为何科学革命只是出现在西方？原因之一可能是“中心转移”现象。正因为西方科学既有强韧久远传统，又无固定地域或文化背景为之桎梏，因此在旧传统中注入新意从而整体改造之，使之脱胎换骨成为可能。毕达哥拉斯便是撷取诸远古文明精华，加以融会贯通，然后远走西方，将之移植于希腊在海外的文化土壤者。

198.原因之二可能是宗教。毕达哥拉斯和牛顿这两位先后触发科学革命的人物都具有无比强烈的宗教意识与向往，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更深意义在其中呢？科学大突破需要焚膏继晷、废寝忘食的苦思冥索，这种精神上的高度与长时间集中对于常人而言是极其不自然，甚至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但在宗教热诚驱动下，则很有可能变为自然。况且，具有强烈宗教信仰的人往往也具有百折不饶的禀赋，只要其信仰与科学探索所需要的开放心态没有抵触，那么这两方面也就可能相通而相成了。

199.以上是这本书的“干货”，以下则是帖主的所思所感。不得不感谢西方的这一科学传统，因为没有它，近代以来的世界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就缺少了真正的基础。工业革命、地理大发现的许多成果，都拜近代科学所赐。而没有近代数学的飞跃发展，科学革命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生物学、化学、地理学、地质学，总之所有的现代科学，哪一门不是这一传统之树结出的硕果？！而未来世界更需要现代科学为之前驱。因此，说科学是未来之母，并非夸大其词。

200.但是中国与近代科学几乎毫无关系，这一点让我们非常郁闷。难道真的是中国人智商不如西方人？其实远不是这么回事。应该说，从四大古代文明走来的世界各个地区的人们，在智商方面相差无几。但是环境、使命的不同，使得不同地区的人们拥有了不同的专长，或者把智力重点用于不同的方面。中国成为世界古代农业文明最发达的国家，并且在宋朝以后成为最富裕的世界财富中心，让当时的西方望尘莫及。这一成就，应该让我们的郁闷感减轻不少。

201.我们常说，有得必有失。西方得到了这样一个大宝贝，那么他们失去了什么呢？其实很明显---古典的西方，就是今天的西欧，从来就没有长期统一过。也就是说，长期的征战厮杀，人民的长期颠沛流离，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降临到自己头上，包括科学家本身，都随时有可能遭遇阿基米德那样的杀身之祸，就是西方之所失。像中国汉朝、唐朝、明朝那样长期的和平稳定环境，对于西方人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堂生活”。而中国拥有的巨大财富，也是当时贫穷的西方人所渴望的，因而成为后来大航海的根本动因。

202.而中国恰恰相反，我们得到了一个大一统的、5000年从未中断的中华文明。但是为了大一统，我们不得不扼杀了百家争鸣，让与当时的实用关系不大的古代数理科学萌芽胎死腹中。这让我想起了王宝强主演的电视剧《暗算》。盲人阿炳有一种奇特的能力---对声音的极端敏感，以及能辨认出平常人根本无法辨别的无线电波的微细差异。阿炳获得这一奇异能力的代价就是眼睛看不见。那么，我们愿意以失去大一统的代价来换取西方科学传统吗？！

203.我的看法是：中国宁可没有现代科学，也不能没有大一统！！这是因为，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全球化是必然趋势，而西方现代科学则必将随着全球化而在全球传播开来。也就是说，即使中国没有创造出现代科学，也终究会有人送上门来！然而，如果中国没有大一统，如今就很可能会像欧洲一样四分五裂！现在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与美国、中国这样的大块头相比，欧洲即使组成了欧盟，其力量也仍然难以让人尊重---说白了，就是没有多少力量！于是我们不妨问这样一个问题：当欧洲把自己压箱底的现代科学都无偿奉送给世界以后，它自己最后还剩下了什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