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要正名白罗斯？追根溯源成吉思汗得背这个锅_风闻

上周末白俄罗斯大使馆要求我国把白俄罗斯“正名”为白罗斯。因为他们认为白俄罗斯的 “俄”是个形容词，“俄罗斯”是其含义之一 ，而白俄罗斯人指的是纯种罗斯人，因此不能把族群罗斯混成国家俄罗斯的翻译。

但是，这个，事实上是个历史习惯问题，汉译的“俄罗斯”一词并不是指“俄国地方的罗斯人”，而恰恰是白俄罗斯心心念念要正名的中国历史上对罗斯诸公国的总称。白俄罗斯大使馆，你们是不是对历史称谓的传承有什么误解？

既然是历史习惯问题，首先我们厘清一下翻译的习惯问题。事实上，对一个距离遥远国家的称呼，本来就有着其历史传承，一个地理区域或者一个族群在没有解体或者被彻底征服前，其他地区对其的称呼往往不变或者只有微调，这可以说是保持称呼的延续性或者继承传统说法，也可以看做用传统习惯说法指代不叫这个名字的国家。譬如英语国家不管大明大清一直管中国叫陶瓷国（china），跟着马可·波罗管朝鲜叫高丽（Korea，马可·波罗在元代来中国时，朝鲜王朝还没有建立，当时是高丽王朝），跟着南洋华人口音管日本叫JAPAN。

（图片说明）马可·波罗给西方带回了很多东方国家的译名。

反过来中国汉语也是一样，汉语至今称呼联合王国（UK）为英国、英吉利（English），是因为英国在不晚于明代开始和中国进行正式交往，而彼时护国公大人还没有在英伦三岛显神威，英国还是英格兰，英吉利人（English）的国家。印度在汉语中有“身毒”“天竺”等称呼，但这些称呼的发音其实都近似于“Shindu”，一直称呼到了现在。而更明显的则是以“荷兰（Holland）”的称呼指代尼德兰王国（Netherlands）。这自然和联省共和国立国之初以“Holland”的名号侵略我国台湾地区的黑历史密不可分，尽管维也纳体系让荷兰国王兼并了全部尼德兰地区而改称尼德兰国王，尽管1830年比利时大起义脱离了尼德兰王国后尼德兰并没有修改国号，但对于遥远东方的中国人来说，这关我们X事，政权还是那个政权，人还是那些人，地方还是那坨地方，当时又没有国书正式通报改名了，为什么我们就得换个称呼？何况当时又不是地球村全球互联，又没有现代的外交关系，所以，这么叫了就这么叫了。

（图片说明）1815年维也纳体系下的欧洲，尼德兰的名字沿用至今，但中国老百姓就是习惯称呼它为荷兰

但其实，以上都不算事儿，中俄对对方国名的翻译才堪称世界绝无仅有的奇葩。双方的译名都出现了偏差，俄罗斯一词清初汉译的版本称为“鄂罗斯”，元代的汉译称为“斡罗思/兀鲁斯”，最早是蒙古人对罗斯诸国的称呼，而罗斯人对中国的称呼更为古怪，“Китая”，听声音直译就是“契丹”。没错，他们管中国就叫契丹。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葩情况呢？因为在宋元以前的历史上罗斯诸公国和中国的往来并不像里海黑海以南的陆上丝绸之路一样紧密。罗斯人既不像波斯、印度一样和汉族政权早早地直接发生接触而有了比较准确的汉译，也不像西班牙、法国这种因为正式译法确立的晚及时修正了之前的不正规汉译，更不像阿拉伯（大食）这样经过大分裂大重组后以直译重新翻译后再通过历史查询和古代的指代译法相关联。罗斯的汉译和中国的西里尔文译法，恰恰都是有中介倒了手，而且长期一脉相承，发现翻错的时候早已深入正规语言，无法更改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还是从时间顺序，先讲讲俄国为什么管中国叫“契丹”。

说起“契丹”，中国人第一时间一定会想起“辽朝”，这个北方草原民族契丹，在唐武周时代李尽忠短暂独立被镇压后，终于在唐末，由一代英雄耶律阿保机率领下建立了强大的北方政权。甚至辽太宗耶律德光时代，一度入主中原。但辽朝的核心区域在蒙古高原东部、辽河平原和华北平原北部一带，对东欧平原的罗斯人及其周边国家毫无影响，怎么会让他们认为契丹才是华夏正统呢？

 （图片说明）一般人绝想不到契丹人会被罗斯人认为是华夏正统，大宋倒成了蛮夷。（背景图片来自张纪中版《天龙八部》剧照）

说起来，契丹威震中亚乃至罗斯人，让他们认为大辽是中华正统的原因，一个得益于契丹长期以华夏正统王朝自居，另一个则拜灭亡辽朝的女真大金国所赐。当数万锐不可当的女真铁骑横扫辽朝核心区的时候，契丹人的英雄，大辽硕果仅存的独苗——28岁的耶律大石带着逃出生天的残余辽军撤退到了大辽国的西境，眼看无法向东与金军争雄收复故土，耶律大石试着向西域发展，以图先奠定基业。不料在耶律大石的神勇指挥下，西征十分顺利，耶律大石从辽朝核心区带出来的200契丹亲兵通过不断纳降和以少胜多，竟然在几年时间就收服了整个西域还打到了锡尔河一带，建立了西辽。1141年，被耶律大石撸掉的西喀喇汗国请出了身后的大boss，领土横亘中亚西亚，从帕米尔到地中海，从波斯湾到高加索的超级大国塞尔柱突厥来替它教训异教徒契丹人，结果在卡特万草原，塞尔柱联军10多万人面对少得如一掬细沙的西辽契丹、汉族、突厥联合部队，竟然以伏尸数十里的惨痛失败彻底退出了中亚地区。从此，西辽成为中亚数十年的霸主，连后来强大蛮横的花剌子模都长期成为西辽的附庸。

（图片说明）耶律大石，这个契丹英雄，竟然成了第一个以实力威震西方的中国皇帝。

耶律大石的西征事迹被传到欧洲，正逢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于是在欧洲流传着东方世界有一位神秘的祭司王约翰，是基督教的捍卫者。俄语、阿拉伯语、拉丁语和古英语中中国的发音类似于“契丹”，都是受自称“华夏正统”的耶律大石西征的影响。

接下来，我们反过来说说汉语中“俄罗斯”这个词的本源。

1219年，在花剌子模海儿汗杀害成吉思汗官派的499个蒙古和平商人并侵吞了蒙古商队的巨额货物，苏丹摩诃末又武断地处决了蒙古前来交涉的使团正使，大蒙古国的20万铁骑开始西征。此时的蒙古大军虽然以蒙古族士兵为主，但其中也有相当多的金国北方各民族士兵。可以说，这只西征大军是以蒙古人为主体的中国北方多民族混编部队。中国和罗斯诸公国发生的第一次直接联系也就开始了。在蒙古偏师追打摩诃末苏丹的姻亲钦察人的时候，罗斯诸公国本着亲戚+睦邻之谊，毅然给予和蒙古人已成血仇的钦察人以庇护，结果公爵密赤思老和乞瓦侯小密赤思老（此二人应指基辅大公姆斯季斯拉夫·罗曼诺维奇和他的侄子、加利奇公爵（大胆的）姆斯季斯拉夫·姆斯季斯拉维奇）带领的8万罗斯大军从第聂伯河畔被不到3万蒙古军连放12天风筝，最后在今天的马里乌波尔附近被虐杀 （迦勒迦河之战） 。这只蒙古偏师的统帅就是赫赫有名的下面两位：被花剌子模人称为凶神的箭神哲别，还有从黄海之滨打到多瑙河，堪称古代历史上陆地征战距离最远的速不台。

 （图片说明）从帕米尔高原到第聂伯河，听到哲别速不台这两个名字的人还会不会发抖？（电视剧《成吉思汗》剧照）

但事实上，古代中国人和罗斯人相互认识对方比迦勒迦河之战要早一些，蒙古军队真正得知罗斯人的存在，是在蒙古和钦察作战时从钦察人那里了解到的。而在钦察-克普恰克语这群突厥语族中，以平常语气读出西里尔“Русь（罗斯）”这种在首字母“P”要发大舌颤音的词简直像便秘一样困难，为了正常发音，钦察人在“Русь”前加了一个元音“o-”或者“u-”来帮助正常说话，于是 “Русь”就成了“oruss（斡罗思）”或者“uruss（兀鲁思）”，而作为同属阿尔泰语系的蒙古语，念起突厥语简直驾轻就熟，因此，“斡罗思”也就成了罗斯诸公国的标准蒙古译法发音，而在蒙古军队中的其他中国北方民族，尤其是其中的北方汉人士兵和军官，很快从蒙古族将军们那里学会了“斡罗思”的发音并将其变成了标准汉译。随后到了明清时代“鄂罗斯”“俄罗斯”的译法就相继出现。

（图片说明）怪我咯？（电视剧《成吉思汗》剧照）

和我们通常所了解的不同，俄国，也即我们通常称呼的俄罗斯国家，和罗斯人，甚至其主体民族俄罗斯族在俄语词汇中并不一致。罗斯人（русь）和俄罗斯族（русские/русский）和俄国一以贯之的通称“Россия”并不完全是一个词。传说针对帝俄时代Россия/российский和русский/русская混用的现象，列宁还曾经专门指出称呼俄国要用国家名称“Россия”，用俄罗斯族名“русский/русская”指代俄国是大俄罗斯民族沙文主义在作祟。然而这种混用仍然屡禁不止，在西方英语国家的“Russia（俄国）”源于“Russ（罗斯人）”，在东方，满蒙民族控制下的一线对俄交流仍然以“斡罗思”之类的翻译代称俄国。不过实际上在苏联解体前，由于罗斯人在从莫斯科公国统一东欧平原后长期在统一在一个国家中，因此用“俄罗斯”这个罗斯人的中国称呼来指代罗斯人的国家俄国，也就是“Россия”其实问题也不大。但是苏联解体后问题就明显了，以前罗斯人的国家只有一个，沙皇俄国或者俄罗斯共和国或者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但是现在罗斯人的国家有三个，俄联邦（Россия）、白俄罗斯共和国（Беларусь）、乌克兰共和国（Украина ），从字意上看这三个国名意思分别为“俄国”“纯种（Бела-/Bela-）罗斯”“（罗斯）边区”，再用意思为“罗斯族群”的俄罗斯指代俄联邦事实上已经不再合适了。国内也早有专家指出，应当用“俄国”而不是用“俄罗斯”指代俄联邦。

 

（图片说明）把白俄罗斯改成白罗斯是从习惯译法变直译，但改完后仍然采用习惯译法的俄罗斯族岂不很怪

事实上，从翻译的角度来看，把“Belarus”中的“rus”和“Russia”都翻译成俄罗斯确实不妥，如果抛弃蒙古语转译采用现代的汉语音译，白俄罗斯确实应当翻译成白罗斯，而“俄国”应当翻译成“罗西亚”；而如果保留“白俄罗斯”这种蒙古语转译的习惯办法，则应当将“俄国”的“俄罗斯”发音后按照传统译法加上“ -ия ”的发音，翻译成“俄罗西亚/俄罗基亚”。但是这都不如让“俄罗斯”回归罗斯民族的含义，以俄国统一指代现在的俄联邦，这才是既尊重历史，又符合实际的一种最兼顾的手段。

从白俄罗斯本次要求更正汉译名的情况看，白俄罗斯是希望让自己的国名更加具有独立性，免得不少地理差生把白俄罗斯看成是俄国的一个天然组成部分，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它提出的理由，即俄是形容词代表俄罗斯联邦，却让我们这些地理、历史和语言的研究者们无比蛋疼。尽管我们并不能替国家来决定是否要接纳改名，但是从心底来讲，这种两个地理接壤而又译名相近的国家，还要各采用一套不同的译法翻译的情况还是越少越好。我可不想未来的小孩问，是不是白罗斯指的是长的比较白的罗斯族人，俄罗斯指的是突然会变罗斯人的种族不详分子（“俄”取“俄而”，突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