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今年到底会不会打贸易战？这个问题我被问过无数次了~_风闻

【美国首都华盛顿当地时间1月30日晚9点，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国会发表了他就任以来的第一次国情咨文演说。这次国情咨文演说被各界媒体所期待和关注，特别是在中美贸易摩擦依旧存在的大背景下，各界普遍关注此次演说可能对中美贸易乃至整体政治经济走向的导向性影响。然而，特朗普演讲的内容似乎有些超乎人们意料。

为此，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于2018年1月31日下午邀请多名专家参加会议，会议主题为“从特朗普国情咨文演说看中美政治经济走向”，从多个角度对特朗普此次国情咨文演说进行解读。我们会陆续将会议内容发到观察者网风闻社区，敬请关注。

本文为会议系列文章的第三篇，发言人为CCG高级研究员、原中国驻美公使何宁。】

特朗普总统在达沃斯论坛讲话当中提到了，有可能还会和TPP成员一对一，或者将他们作为一个集体来进行谈判、讨论。

从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退出TPP一事就引起了大家很多的关注，但特朗普在达沃斯会议上的表态，让大家觉得他好像回归了建制派，回到了原来应该走的路上。

但我个人认为，有两点是要关注的：一个就是美国从TPP退出之后，（如果）再想回到TPP，不管他是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是一对一谈还是对集体谈，毕竟是已经退出后再进去，他不可能以从前原本就是TPP成员的身份再去谈了。既然退出这一步已经迈出了，再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如果他和其他11个国家重新谈TPP，那么就涉及到以前11个国家所说的（一个问题）：即使没有美国，由日本挑头，剩下的11个国家也要将TPP进行下去。但是有些规则和条款是在那儿冻结了。美国回去，要不要（把这些条款重新）打开？

而且特朗普表态，我要谈一个至少对美国是有利的（谈判），第一是对美国有利，第二是对大家都有利，当然还是美国第一。大家都以自己的利益作为最高的出发点，这是没话说的，但以前的条款他还认不认帐？如果他认为这些东西还不能达到美方满意的（程度）的话，是不是要谈新的条款、新的承诺？所以，如果美国再重新回去TPP的话，也不可能再是原来的TPP了。

主持人唐蓓洁

第二，如果他和TPP成员一个一个谈，以双边为基础，那就会费时耗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完，11个国家谈双边协定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谈的。而且现在他（特朗普）是以高标准要求的，要对美国有利，这对于其他的成员来讲，能不能跟你达成协议都是问题。而如果和（这些国家）集体统一谈，那等于重开TPP谈判。如果人家11个国家（已经）往前走了，你又来了，你是新成员还是老成员？这是技术上存在的问题，都是不可预见的。而可以见到的是，即使美国回去的话，也将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如果美方愿意对TPP整体谈，它还是个小多边，这个小多边仍然离不开多边贸易体制的大多边的基本规则。所以，即使特朗普表示不愿意再搞多边，而愿意更多地关注于双边，在这个基础上拿到自己的利益，但想完全抛开多边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从美国的法律体系来讲，它在多边有国际义务，有其（受）承诺和约束的地方。包括过去几年美国议会搞的一些法案，特别是要对中国征收27.5%（汇率税）的舒默法案，当时遇到了很大的障碍，最后舒默撤回了法案。记者问他为什么撤回这个法案，他说这个法案不符合WTO，就这么一句话。

所以（多边义务）所产生的好处是什么呢？美国国会后来在很多议案当中加了一句话：我们提出的这些议案在执行时，不能与美国在国际条约、国际协定当中承诺的义务相冲突，首先要遵守国际义务，然后再执行这些法案。所以，应该说，美国是多边贸易体制的创始成员，而这一体制成立70多年以来，其实给所有的成员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贸易环境，让他们能够在大家统一的规则下开展贸易。如果靠双边，我们可以想像，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稳定的全球贸易环境。所以我觉得，即使特朗普表示自己不关注多边，但多边对美国的约束是不可能躲开的。

反过来，中美之间的关系如何？90年代时，美国年年审议给不给中国最惠国待遇，实际为当年中美双边贸易提供了很不稳定的环境。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之后，美国通过多边义务给了中国永久性的最惠国待遇，这一下就使得中美经贸关系的稳定发展有了非常良好的基础。

尽管中国加入世贸之后，中美之间还是不断地出现一些问题、争端，但是在多边贸易体制的规则下，大家没有出格，所以这使得中美之间双边的经贸关系保持稳定，也使得中国和其他贸易伙伴之间的关系保持稳定。这是中国加入世贸之后中国获得的最大的红利，也是中国所有其他贸易伙伴在和中国开展贸易关系时所取得的最大红利，这比减低关税、减少非关税壁垒等等都要重要。

从特朗普上台之后，大家就在想中美之间会不会打贸易战，我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我的回答很简单，打不起来，因为有多边贸易机制在保护着。反过来讲，到底什么是贸易战？很多人说，很简单，对方提升关税了我也提升关税，互相一轮又一轮地打；但是提升关税又要分情况讨论。如果很简单地拿任意一个产品去提升关税，多边规则是不允许的，所有的成员都不是想把关税提上来就能提上来的。如果是反倾销、反补贴当中把关税补起来，这属于惩罚性关税，也是有规则管的，不是随随便便想提多少就提多少。

最近特朗普说，因为知识产权保护的问题，中国偷了美国的知识产权，我要天价的罚款。这话说得很大，但到底罚多少是要有依据的，不能美国总统说多少就是多少，要按照规则、程序进行落实，因为有贸易规则的框架在保护。

所以在多边规则现存的情况下，双方打贸易战，如果说反倾销、反补贴、增加惩罚性关税也叫打贸易战的话，那我们和美国年年在打，没有一年不打。其实特朗普上台之后，有一些案子还是以前特朗普上台之前遗留下来的，但是继续在做，所以本质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所谓双方开始你来我往的很激烈的关税壁垒也好，非关税壁垒也好，双方对某些产品的禁止进口也好，这种对双边贸易产生巨大影响的贸易战，我认为是不会出现的。

（贸易）双方的争端是少不了的，美国和欧盟也有争议争端，包括美国现在也在说欧盟对美国不公，占了美国的便宜，要从欧盟那儿把便宜讨回来。

但我觉得这些话都是说一说。我个人认为，特朗普在执政的过程中，商人的性格一次次显现出来。他会（先）把这个压力加得很大，压到对方身上，如果你在压力面前退缩了，那好了，你的退缩就是我的获利；如果你不退缩，那就算了，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边界来办。他总是在是推你的边界，如果你后退了，你就得让步。我觉得特朗普是这个特点。特朗普上台之后就台湾问题有过几次试探，我们顶住了，他也就回去了。

最近我没有关注具体的进程，包括美国提出来的美国军舰访台，还有美台湾高官互访，这些议案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了。但是我觉得，中美之间在关系问题上还有两个晴雨表可以参考。

一是美国业界的情绪如何。美国业界其实对中美经贸关系、经济关系的敏感性比任何人都强，因为是他们的利益所在。90年代美国年年审议对华的最惠国待遇问题时，业界的呼声是很高的，站在积极维护中美经贸关系的角度上。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再不出来说话，这个关系一旦搞砸了，吃亏的是他们自己，会影响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那时候觉得我不能不保护，不保护的话就很危险了。

而现在业界对华的批评声比那时候高得多。为什么他们敢于这样批评呢？因为双方贸易关系在多边贸易规则基础上基本是稳定的，不会因为业界批评几声、说几句负面的话，就影响到双边关系。尽管我们看着中美之间的关系好像一波一波在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如果这些事情关系到中美关系的稳定，我相信业界不会一声不响在那儿看着，也不会站出来说“中国错了”，而是会从维护（双边）关系的角度上去发声。所以业界如果现在对关系还有自信，还对这个关系的发展前景预期看好，那么我们应该比较多地把这个态度作为判断是不是要打贸易战的重要依据。

另外一个依据是中美之间的政治关系。我们看中美之间外交关系建立之后的四十年，中美之间的政治关系和经贸关系两者都是顺利进行：或者是贸易关系紧张，政治关系基本平安无事，或者是政治关系紧张了，贸易关系平安无事，还很少出现政治关系紧张、贸易关系紧张、经济关系紧张这种全面“开战”的情况。所以，在政治关系可能出现问题时，贸易关系可能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这是我对过去的一个判断。

何宁 全球化智库（CCG）高级研究员、原中国驻美公使

所以我刚才提到，美舰访台如何了？如果那个法案议会通过了，特朗普签署了，是大事儿。最近我驻美公使明确讲，如果这样的话，美舰访台之日，我国独立解放台湾的时候就到了，这是大事儿。如果美台高官互访，这也是大事儿，那会引起中方很强烈的反应。而这种政治关系（会引起）强烈反应的背景下，如果贸易上再开展（贸易战），再折腾，这个可能性就要降低一点，因为此时大家的关注点就已经不在贸易问题上了。

在这个大的背景下，我认为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一部分争议、争端是肯定会出现的，但我们在看争议、争端时，往往会看涉案金额是多少，可能是几十个亿，但我觉得在看这些绝对值的同时，一定不要忘了看它的占比。我们有5000多万亿涉案金额，但占比是多少？现在基本是3%、4%、5%，占比不大，那么应该说我们大的中美经贸关系是正常的。

（中美）逆差问题也很重要。现在对贸易的统计，只反映了货物的流向，但没有反映利润的流向。很多年前斯坦福大学教授搞了一个研究，把贸易当中的利益做了一下划分，即在中美之间存在美方贸易逆差情况下，把贸易利益换算出来之后，尽管美方是逆差，但双方的利益是基本相等的。这就说明了美方为什么在逆差情况下还仍然愿意和中方做生意，因为他获得了自己应该有的利益。换句话说，如果双方关系完全是平衡的，巨大的利益就已经到了美方，中国就完全吃亏了，所以也不可能持续下去。

但是为什么贸易逆差问题还是年年作为重要议题被提出来？我认为这是在打政治牌，这是一个政治上非常站得住脚的问题。其实美国官员到底知道不知道这里边逆差的利益到底在谁的一边？也清楚。学者知道不知道？也知道。但是为什么年年还这么讲？因为这是国内政治需要，讲这个逆差是最容易让老百姓关注的，“出现逆差了我吃亏了，我失业都是因为中国人（把就业机会）给拿走了”，其实不然。

我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就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的十年里，美国的就业工作机会，每年会增加100-200万。但是美国第二产业的就业率也就是工作机会下降了，第三产业的工作机会不仅仅弥补了（第二产业）就业机会的下降，而且还超出了（下降的部分），所以应该说就业工作机会的变化其实是美国经济结构的变化。

刚才滕老师说为什么美国（产业发展）往低端而不往高端走。往高端走更多的在服务业，不在第二产业。实际上美国这些年（产业）一直在往服务业转移，它提供的就业机会占了80%左右，这是其他国家所没法比的。很多美国人实际是在第二产业失业了，但他没有（受到过）足够的培训，转移不到第三产业去，就业过不来。所以其实很多情况下是美国政府给美国工人提供免费的培训，让他们能够掌握新的技能，然后靠这些技能在新的工作机会下能够就业。美国政府做了这些工作，但是还大大地不够，其实因为很多人就是没有钱，没有办法去培训，我认为这里美国政府应该做的有很多事情。

至于往高端还是低端转移的问题，如果把低端的生产拿回（本土）来，马上投资搞生产，政府可以马上减轻压力，解决很多失业人口的问题，但它不是长远之计，因为整个经济发展的趋向不应该是这个方向，而应该往高端跑。所以，我觉得（国情咨文）这里边，美国总统讲了很多漂亮的话，但有很多不漂亮的事情他没有讲，或者是他不知道，但不知道的可能性极小。（更大的可能是）他明明知道，但是不愿意说，因为说了那些话对他的中期选举、对往他自己脸上贴金是不利的。所以，我认为，大家应该全面看这个问题，（这样）不会出大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