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海：台湾前途真的由台湾人民决定吗？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李东海】

1994年的台湾省长选举，参选阵营打出的口号是“四百年来第一战”，亦即告诉选民，从荷兰殖民到如今，台湾省民第一次可以决定自己的领导人。此处的史观采用“本土化史观”而非“中华史观”暂且不提，但是给民众打了一针鸡血是毫无疑问的，让台湾民众觉得“选举（或者说‘自由民主’）可以赋予台湾人自己决定命运的权利”。1996年台湾地区领导人直选，从某种程度上引发两岸危机，李登辉以过半得票续任，更让民众对“台湾前途台湾人决定”深信不疑。

1996年3月，李登辉和夫人曾文惠在选区投入选票

1998年12月3日，台南市，一处小山坡上摆满了竞选该地市长和“立法委员”的候选人头像

国民两党与“台湾前途”

民进党籍前台湾副领导人吕秀莲就认为，“九二共识”是存在的，但是全台投票产生的1996年的选举结果，应当视为“九六共识”，并以“九六共识”替代“九二共识”。尴尬的部分在于，当事人李登辉都不承认“九六共识”这个提法，遑论其他？

吕秀莲提出“九六共识”的核心意涵是，1996年全民投票选举台湾领导人，明确台湾为“主权‘国家’”，“只有‘主权国家的人民’才有权以自由民主的方式选出自己的国家元首”。虽然吕秀莲号称“政坛孤鸟”，但她的这种主张还是有不少人认同。去年马英九卸任前，有民调显示，六成民众认为两岸关系是“国与国关系”，只有二成七不认同。2015年2月，同一公司调查显示，在复选的情况下，50.9%、60.1%的受访台湾民众认为，两岸关系是“一中一台”、“两个中国”，认为“一国两制”或者“一国两区”的仅两成。

更早前，民进党提出“台湾前途应由台湾人决定（住民公投）”，国民党当局其实是并未接受的。历经“本土化”几十年的洗礼，现今再去问台湾人，你认为台湾前途走向何方？不管回答是“统”是“独”，相当多认为“应当透过公民投票的方式来达成”。

一切以民意为依归，一是因为台湾是选举社会，任何政党都不敢得罪、甚至要助推主流民意；二是因为国民党的文宣系统摆烂，被民进党扣上一顶“亲中卖台”的帽子摘不掉，自己又没其他论述，只好跟着民进党走上“本土化”的路子，被民进党站在“爱台湾”的道德高地指责。党内则一直在“本土化”和“理念化”中间作调试，这也是国民党三不五时就闹不快、要分裂的重要原因。

台湾地区直接选举领导人，如今已超过20年。“台湾前途台湾人决定”更是在四年一度的大选中不断重复，似乎成了台湾人心中不可磨灭的神主牌。每当有台湾方面退役将领出来呛声“台湾前途从来不由台湾人决定”，或者大陆方面声明“台湾前途应由包括台湾人在内的全体中国人民共同决定”时，相当多政坛人士就暴跳如雷，不明真相的“吃瓜民众”也随之起舞。甚少有人去质疑，这“主流民意”真的可行吗？

多角度检视“台湾前途台湾人决定”

即便按照台湾“本土化”史观来描述，也能发现这并不可取。荷兰、西班牙入侵台湾乃是因为二者实力，郑成功收复台湾、康熙打败郑经都是实力所决定，至于日本割据台湾、台湾重回中国，则是中日主战场的结果所定，台湾的前途从来与“台湾人决定”无太多关联，更多是域内外国家与中国大陆的实力消长所致。从这个部分也可以看出，大陆实力的强弱，和台湾的命运直接相关联。

从国际社会的角度来看，也不可行。台湾在中国大陆、美国两大力量之旁，曾一度想发展核弹，因美国人反对而作罢。曾经拥有“核弹数世界第三”的乌克兰，总是台湾可以去借鉴的例子。作为前苏联的第二大加盟共和国，即使拥有超强的军事威慑力，乌克兰还是在美俄两方角力下，削去核武以换取美英法等国对于乌克兰国家安全、领土完整的承诺。民选的乌克兰人也可以高喊，“乌克兰前途乌克兰人决定”，然而在东部反叛、克里米亚入俄面前，并无存在感，所谓国际上的“民主自由力量”也没有起到效用。乌克兰人原本也幻想有明确的“对乌领土完整承诺”的美国、欧盟会介入，后来的事实证明，美国在克里米亚入俄问题上，也是无所作为。特朗普上任之前甚至一度传出，将放弃克里米亚问题来协同对俄合作，若此，乌克兰除了接受又能做什么呢？

从另一个角度看，“民主国家”美国封锁“社会主义国家”古巴半个多世纪，尽管国际社会长期要求美国解除封锁，头号强国美国还是不予理会。哪怕古巴人民再去高喊“古巴前途古巴人决定”，请“美国尊重古巴人民的选择”，美国也是毫不在乎，照样如故。古巴、乌克兰作为国际公认的独立国家尚且被如此对待，“贴纸建国”的台湾被公认为中国之一部分，又能掀起怎样的波浪呢？

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的一部分，长期要求独立，一直受到中央政府的压力。在西欧大国普遍承认科索沃的情况下，西班牙暂不承认，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担心加泰罗尼亚循例办理。加泰罗尼亚也可以要求“西班牙中央政府正视加泰罗尼亚民意”、“中央政府尊重加泰罗尼亚人民选择”，然而，西班牙并不会理睬，甚至连公投的权利都不会授予。这就是冷冰冰的现实。

落脚到实际层面，以目前的“公投法”来看，“台湾人决定台湾命运”也是难以实现的。或许是考量到公投的危害性，泛蓝阵营在“修宪时期”、订立“公投法”时规定：1/4“立委”提案且有3/4“立委”出席之3/4决议，公告半年后选民有效票超过总人数的一半才能通过。这个困难度甚至超过了2012年马英九连任、2016年蔡英文当选的得票数，因而被称为“鸟笼公投”。民进党内“极独派”、时代力量等屡屡要求修改“公投法”，降低“修宪门槛”，民进党囿于各种原因都还没做。毕竟，在野的时候可以胡乱喊，执政的时候要全盘背锅，无论哪个党都得慎重：“潘多拉盒子”一打开，受苦的首先是执政党。

“皇帝的新衣”还是别穿了

大陆常说，打铁还须自身硬。如果台湾想要去效仿，国际上倒真的有个以色列可以学习。但以色列全民皆兵、科技领先，与政党恶斗、经济乏力、缺乏长期规划的台湾还真不能比。加之台湾附近地方，乃发展最为快速的部分，角力甚为频繁，与以色列周边相对贫穷也不能类比。最为重要的是，犹太人在美国有巨大的影响力，美国不会弃以色列而不管，而美国会像支持以色列那样支持台湾吗？

海基会前副董事长马绍章曾引用一份美国民调，假设大陆武统台湾，只有26%的美国民众支持派兵台湾。与之相反，台湾政大选研中心2015年调查显示，32%的台湾民众支持“即使大陆武统台湾，也要台湾独立”，这些人之中有47%认为，即使台湾宣布“独立”大陆也不会武力攻台，同时有70%认为，美国会出兵帮助台湾。这样的比较，难免让人觉得有一厢情愿的感觉。

据日本学者大前研一统计，台湾每4名应届毕业生中，就有1名在大陆企业工作。2013年上海GDP的1/3，也有报道是台企创造。两边已形成密不可分的互动。抛开大陆另搞新南向，就像富士康抛开苹果去同三星合作，成功率几何？两岸关系说小了是红蓝绿的三方互动，说大了是中国（大陆）、台湾地区、美国的三角关系。在各方博弈的情况下，若无重大变化，“维持现状”是最可能的情况，但这并不是台湾民意的结果，更不是“台湾前途台湾人决定”的例证。对于台湾来说，既是谈判的一方，也是谈判的标的物，角色更为尴尬。

“九二共识”的命名人、陆委会前主委苏起在专著《两岸波涛二十年纪实》中也指出，未来两岸关系中有两个互相矛盾且不可逆转的趋势：海峡两岸的实力对比越来越倾向于中国大陆，也有利于两岸统一；台湾内部之民意越来越倾向于所谓“台湾认同”，即有利于“台湾独立”。长期来看，实力趋势的影响力远大于认同趋势，因为实力趋势的影响能直接冲击台湾经济、安全、两岸关系、“国际空间”，甚至是岛内政治。

曾有美国攻势现实主义大师给出了台湾未来的三个选项：发展核子武器、发展传统喝阻武力、香港模式，至少目前看来，前两种都不太可能。按照他的理论，无论台湾喜不喜欢，都无可奈何的将进入香港模式。从这个角度去看，“台湾前途台湾人决定”就像皇帝的新衣，不若脱下来，换件合身的外套，发展好自己，再来谈条件。以目前“转型正义大于天”、当局不断“发夹弯”来看，只好说，贵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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