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蕙逸:特朗普与杜特尔特合得来吗?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家 曾蕙逸**】**
自当选以来,被认为不谙外交的美国总统当选人特朗普,开始通过与各国元首电话通话建立初步联系。12月2日,特朗普与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的通话。杜特尔特透露,特朗普夸赞正在进行的菲国禁毒措施,并称这是主权国家处理内政的正确行为。一反奥巴马政府对禁毒的批评态度。
特朗普借着一通电话,对杜特尔特递出橄榄枝,是不是暗示他主政下的美国将有望与菲律宾重修旧好,同时也不会再干预菲国内政?两个都以“大嘴”著称的领导人,可以尽弃两国前嫌,跨越对人权和国家主权的认同落差,把手言欢吗?在特朗普政府执政动向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这通电话中流露出多少特朗普亚太外交脉络?

特朗普(左)和杜特尔特(右)
杜特尔特的首要目标是内政
对杜特尔特来说,扫毒是他兑现竞选承诺的重要一环,也是这个有极度菲律宾民族主义理念的总统,极尽捍卫的国家主权自主。特朗普的橄榄枝,和杜特尔特的乐观解读,都可以看出美菲关系是不受马尼拉的政权更替影响,双方都需要直面的现实。
从现实层面分析,杜特尔特没有在短期内,推翻前任阿基诺政府建立的亲美外交的成果。如今,也不可能让他因为一通电话,修正此前对奥巴马政府所表现出的反美态度。这种“稳定”有着地缘政治和国家利益基础。
首先,菲美关系除了有强大的现实利益考量,还有双边协定等法律关系的保障。菲律宾与美国在2014年签署通过的《加强国防合作协议》,保障了美国对菲律宾军事设施(包括在苏比克湾的前海军基地)的使用权。
同时,对于美国,鉴于菲律宾一直积极拓展并深化马尼拉与日本、澳洲为首的美国亚太盟友的国防合作关系,拉拢菲律宾有助美国巩固区域领导角色和实力。
南海仲裁之后,美菲两国“互惠互利”。菲律宾提出的南海仲裁,也为美国所提倡的“以规则为基础”的海洋区域秩序(rule-basedorder),做出最好的示范。同时,南海仲裁案给了菲律宾当代国际法体系底下,扮演东南亚地区“普世价值的代言人”的最好立基点。
对于杜特尔特个人,由于美国与菲律宾政商集团、军方统治阶层有联系。这些寡头集团和领导阶层是巩固菲美关系主要的支持者。目前,杜特尔特需要这些政商领导集团做靠山,也需要军方确保政权稳定。目前他上任不久,根基不稳,因此即使再不情愿美国对菲律宾外交政策的影响,也不会直接挑战政商集团,反转菲美关系。
这一点从他的政策表现中也可以看出。尽管杜特尔特口头上不断亲近中国,但实际上他在2016年8月宣布削减卫生局、农业、外务部与政府常设营运公共开支的同时,却乘南海局势增温,大幅增加国防预算达15%,推动军队现代化及应对南部反恐的需要。在国防政策上,杜特尔特并未有偏离前朝的轨迹,为的就是巩固军方的支持。
然而,在上述多重因素作用下,是不是可以肯定杜特尔特会始终延续菲美两国长久的友好的历史和合作?答案很难说,这不仅取决于特朗普,也取决于特朗普政府愿不愿意支持杜特尔特政府的包括扫毒在内雷厉风行的内政治理,并且提供他需要的援助。
美菲还能亲近多久?
杜特尔特借着强势的民族情绪上台,迎合的是菲律宾国内对“良善社会治理”和“赢回政治权威”的期待。要说两者的共同点,应该是菲律宾社会一直存在的厌美情绪。这种厌恶,不单单是所谓“被殖民地人民对前殖民母国争取独立自主的反抗心态”。另有一个层面,是被殖民地人民在后殖民时代,难以构建国家认同。他们一方面崇拜前殖民母国代表的文化优越与现代化成就,一方面又抗拒前殖民母国借着政经优势对新国家产生强大影响力。这种交杂着对殖民母国的景仰和对自己祖国主权维护的矛盾心态,在亚洲后殖民社会里屡见不鲜。菲律宾也没能例外。
在这样的视角下,杜特尔特将执政重点放在经济发展与加强国内治理是为了由下而上地纾解人民的“心态困局”。他自上任以来展现出更务实的态度,希望将菲律宾从南海困局中释放出来,积极寻求与中国改善关系。今年10月内,先后访问中国与日本,成功争取到中日的援助,计划用于基础建设、教育、农业、卫生改善和犯罪治理等内政项目。

这种务实态度,往往让他做出更倾向菲律宾利益的政策决定。那么特朗普政府会多大程度支持杜特尔特的内政治理,就不能报以过于乐观的期待。因此,菲律宾与中国接近,除了缓和南海僵局对地区国家带来的伤害,获得现实利益之外,还能加强对日本的谈判筹码。
既然美国给不了太多帮助,菲律宾“金主”成了中日,那就难怪杜特尔特政府会采取更为务实的外交路线。这也注定菲美关系,不会恢复到阿基诺政府时候的紧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特朗普的一通电话,对弥合自杜特尔特上台以来的菲美之间的嫌隙,恐怕成效不彰。从杜特尔特的角度看,菲美关系的变化,取决于美国能够对菲国经济发展与内政治理,提供多大的帮助,而不只是将菲律宾当作美国在南海问题上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特朗普的亚太外交
言行极端的特朗普,竞选时就曾多次对外交政策语出惊人,但选战言论,是不是他上任以后正式政策的方向就很难说了。
在大势上看,特朗普在外交上有别于小布什重视反恐,奥巴马重视气候变迁与非传统安全等议题,他似乎有意将焦点拉回传统的大国竞争轨道。今天,大国竞争的主角已经从过去的“俄美”变成了“中美”。为此,特朗普对中国发出一系列不友好的发言,在南海、人民币汇率等议题,处处对中国发难。同时也提出“友俄敌中”,拉拢俄国,不再让俄国成为中国绝对的地缘政治后盾,从而应对未来美国在太平洋的面对来自中国的挑战。
特朗普的这条“友俄敌中”的主线,需要一个稳定的东北亚。这就可以解释,当选之后的第二天,特朗普一反竞选时候的撤军论调,向日韩递出橄榄枝,承诺继续协防。但是对东南亚,特朗普的考虑又是什么?

特朗普在竞选总统时表示,美国不再当得起世界警察了
特朗普的外交思维,除了延续“攻势现实主义”(offensive realism)论调的责任移转的战略(例如在东北亚支持日韩发展武装,全球性缩减美国海外驻军,要求欧洲盟国加强自身防卫能力)。另一个思维,是“有力量才有和平”。这一点可以说是他的东南亚外交主轴。
因为,东南亚攸关特朗普强调的“美国优先”地位的确立。因此,他很可能在东南亚,加强美国的军事存在与政经影响力。特朗普的外交谋士、加州大学尔湾分校教授Peter Navarro与 Alexander Gray,在大选前一天刊登了关于亚太政策路线的文章(Donald Trump’s Peace Through Strength Vision for the Asia-Pacific, Foreign Policy, 7 November, 2016)。这篇文章表示,特朗普并不反对奥巴马政府的“再平衡”战略,但主张效法里根政府扩大海军规模,以便应对在亚太日益强大的中国海军。
暂且不论特朗普扩大美国海军规模的提案是否可行(这关乎到庞大的军费支出),至少这表明特朗普认为美国政府在南海问题上太过软弱,才导致美国被排除在当下中国主导的南海秩序重建之外。在“美国优先”的指导思想下,特朗普要用加强海军建设,为美国在南海赢得中国的“尊重”。
在这个逻辑下,菲律宾或成为特朗普东南亚政策的重要支点。
特朗普应该也明白,美菲多年战略合作不会在一夕之间改变,杜特尔特对美虽然强硬,但不至于完全否定双边防务合作关系。那么精明如特朗普,只要能融冰美菲关系,就没必要在禁毒问题上执拗于人权议题,在电话里夸赞杜特尔特几句无伤大雅。
对中国而言,特朗普的大国竞争思维,最坏的结果是东南亚再次成为美中对抗的区域竞技场。当然,特朗普或许更倾向于在亚太外交上,与中国既对抗又交易。为了应对这样的复杂局势,习惯凭借大国势力相互平衡而得利的东南亚国家必然有新的“动作”。
中国要做的更多是以不变应万变,继续推行现下正在进行的多方面政策。在南海议题上,积极进行行为准则的谈判。对区域经济秩序整合的努力(RCEP谈判与FTAAP的规划),也不能松懈。从这些已经小有成果,并按计划进行的事项着手,把握特朗普政策大方向,继续推动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建立,来化解特朗普执政以后可能升高的美中竞争态势,并赢得区域国家的理解,维持区域秩序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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