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惠宁：“默克尔菱形”——权力的手势能否再次延续？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史惠宁】

已连任三届、执政达11年的德国总理默克尔于柏林时间2016年11月20日晚正式宣布她将连任基督教民主联盟党（CDU）的主席，并将在2017年作为该党候选人继续竞选德国总理一职。

在她之前，只有两人执政时间比默克尔长：“统一总理”科尔执政16年，首任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执政14年。

对此，德国《星周刊》（Stern）在线评论员以《12年已足够》为题发文称：“民主的本质就在于政权的更替——这是总理默克尔对以总统身份最后一次到访德国的奥巴马的评价。她说的没错！在美国，总统只可以连任一次，总任期年限是8年。但是看看过往德国的历史，不管是阿登纳还是科尔，他们的总理任期都太过长久。这两位前总理在最后任期中都表现出对解决问题的无力。他们抵制的一个事实是，每个人都是可被更替的。”

也许大家对此会有诸多疑问，为何已连任三届的默克尔还能继续寻求连任？

“默克尔菱形”是她的标志性手势，未来还能再见吗？

默克尔再度竞选德国总理是否存在法律上的制度障碍

德国总理的选举制度相对来说比较复杂。根据《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基本法》第69条的规定（Art. 69 Grundgesetz für die Bundesrepublik Deutschland, GG），德国对总理连任期限没有限制，凡年满40周岁并享有联邦议院选举权的德国人均可参选，每届任期4年。

德国实行间接选举制，总理并不是直接由选民选出，而是由联邦议会选出。选民有的是选举联邦议会组成的权利。因为每位德国选民手上有两张选票，第一票用来选举其所在选区的区议员，当选者直接进入联邦议院。第二票用来选举政党，以此决定各政党在联邦议会的席位。由此产生联邦议会来选举产生德国总理。

也就是说，默克尔的竞选胜利取决于其所在基民盟或者联盟党的胜利。德国很少有某一个党单独执政的情况，都是组成执政联盟。如果出现其他政党联盟票数之和超过默克尔执政联盟票数50%的情况，他们就会推选出取代默克尔的总理候选人。因姐妹党基社盟（CSU）在难民危机处理上与默克尔政党立场不同，且民调支持率一直下滑，她一直拖延公开表态，直至本月20日，默克尔宣布，将再次竞选其所在的党派基民盟（CDU）的主席，并且谋求第四次连任德国总理。她再次参选的决定，结束了各界长达数月的猜测。

从德国民众、政界和媒体的声音，看默克尔的胜机

德国《星周刊》杂志一项最新民调显示，德国59%的民众支持默克尔2017年再度代表执政联盟参选总理，48%的德国选民支持现存的联盟继续执政。根据德国民调机构Emnid的调查显示，尽管默克尔的移民政策使德国社会出现了极化现象，但民众仍希望看到她在2017年再次竞选获胜。他们普遍认为，“默克尔继续参选是一种正确的决定，CDU党内显然没有更好的候选人可以替代默克尔！”由此可以看出，由移民政策所引发的对默克尔支持率的下降并未动摇其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

而德国政界大多认为，默克尔再次连任绝非易事。虽然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的支持者中支持默克尔连任的比例高达70%，但她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本党和联盟党。今年9月德国多个联邦州的州议会选举中，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尽显颓势，在其中两个州均未获得多数议席。而最终柏林的选举结果显示，默克尔的基民盟只拿到17.6%的选票，创下其柏林选举的历史最低纪录。作为首都的城市州，柏林的选举结果被认为是明年德国联邦议会大选的风向标。

竞选的障碍同样来自于默克尔本党的姐妹党——泽霍夫领导的基社盟。它与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共同组成联盟党。难民危机爆发以来，联盟党以往的团结荡然无存。围绕难民议题，泽霍夫已多次公开发表与默克尔政府立场相左的言论，甚至不乏向默克尔本人公开叫板。因为泽霍夫任州长的拜仁州作为难民入境德国的第一站，边检和安置等工作早已不堪重负，加之四起袭击事件有三起发生在此，更令泽霍夫对默克尔政府的态度急转直下。

2013年11月27日，基民盟领导人、总理默克尔与基社盟主席泽霍夫（右）以及社民党主席加布里埃尔（左）共同签署新政府组阁协议。

作为默克尔内阁成员，基社盟的交通部长多布林特也曾在采访中公开指责“默克尔需要为新兴的极右民粹政党德国选择党（AfD）在德国的兴起负责”，因为在最近的州议会选举中，主打反对默克尔难民政策的右翼民粹政党——德国选择党（AfD）成为最大赢家，一举蹿升为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第二大党，甚至被认为不排除将在明年大选中首度闯入联邦议会。

德国其他党派反对的声音也日益激进：社民党议会党团主席奥珀曼表示，“联邦议院选举是开放的，而默克尔已不再无可匹敌”。该党秘书长巴利批评道，“默克尔对于德国真正存在的问题以及德国民众的担忧并没有给出答案”。左翼党（die Linke）党团主席瓦根克内希特也批评默克尔“加深了德国社会的分裂”。

其实，来自社民党（SPD）的现任德国外交部长施泰因迈尔曾一度被认为是默克尔竞选总理最有力的对手。作为社民党内的重要人物，施泰因迈尔因其高效、扎实、审慎、可靠的办事风格而深受器重。在近期的民意调查中，施泰因迈尔以高达75%的支持率高居榜首，来自基民盟的财政部长朔伊布勒排名第二，而德国总理默克尔仅排在第三位。可见民众对施泰因迈尔的呼声之高。

2016年4月，施泰因迈尔访华

但聪明的默克尔力推施泰因迈尔担任总统一职，并表示，这是个“出于理性的决定”，经过长期讨论，德国联合执政的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党高层于11月14日就联邦总统选举候选人最终达成一致——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成为三方共同支持的总统候选人。至此，默克尔排除了其作为总理候选人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德国各大媒体也纷纷发声，一种论调认为：默克尔应付不了目前的局势，支持她的人急剧减少。她应对欧元危机的政策不对，难民政策更是备受争议。在她承认德国边境失控的那一刻，就注定她将失去联盟党的支持。

另一种论调认为：虽然现在不是默克尔的巅峰时期，但是也绝对不到危险的程度。在她执政11年之后的现在，还有接近一半的民众支持她，这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对于备受争议的难民政策，政府也已经开始采取措施，所以默克尔连任不是问题。

《德国中部报》评论道，“如果她有更好的竞争者就好了，基民盟并没有别的合适的候选人。泽霍夫也早过了他的顶峰时期，在难民危机的处理上，他也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如果基民盟和基社盟推出影响力逊于默克尔的候选人，势必会挫伤其得票率，政治风险太大。”

难民问题是默克尔竞选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一方面，难民危机的处理确已成为默克尔执政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在2015年难民潮开始后，默克尔“我们能做到”的政策和不核查全部收容难民的“欢迎政策”让她备受指责。加之最近几起与难民背景有关的暴力袭击事件，默克尔的支持率已经降到2013年以来的最低值。就连远在美国的特朗普也对默克尔的“开门政策”大肆指责：“默克尔在德国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耻辱，可悲的耻辱。”

虽然默克尔在本月19日破天荒地承认，她在过去的难民政策中存在许多错误，但仍坚称“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认为已经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

笔者认为，默克尔政府接纳难民的大方向不会变，但具体措施会有重大调整。默克尔深知在争取第四个任期的竞选道路上，她不能给人一种“一切照旧”的信号。要在大选中获胜，默克尔对难民政策的谋划势必成为她能否获胜的决定性因素。

从国内层面来看，目前默克尔依然没有改变其接纳难民不设上限的基本原则。按照德国目前的法律，遣返难民的法律途径十分漫长和繁琐，比如德国法律不允许将难民遣返回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但默克尔政府正在努力借助国际法与欧盟法的一切可能遣返有犯罪可能的难民。政府也正在考虑改变有关禁止遣返叙利亚或者伊拉克难民的规定，并已正式提议修改移民和难民法规，简化遣返犯罪难民申请人的手续，以及更加严厉地执行《刑法》中对于性犯罪的处罚。

德国某镇，民众自发在难民营外建墙

从欧洲层面来看，默克尔政府仍积极促进国际社会的广泛参与。比如，今年前几个月所做的关闭难民北上的巴尔干之路、签订欧盟-土耳其难民协议等决定。但事实上这些决定均存在困难和风险。欧洲各国、乃至国际社会在解决难民危机方面很难协调一致，土耳其方面已经表示在难民接收方面达到了极限。而德国提供援助的难民来源国即便获得了援助，却留不住被遣返的难民。这一系列问题都凸显了难民问题相当棘手。

但默克尔表示，德国作为欧盟的主导力量，将继续协调欧盟国家在难民危机中的合作，保卫欧洲的外部边界、严格审查难民身份，减少难民数量。预计到明年7月初之前，默克尔应对难民危机的举措会逐渐得到各方认同。

另一方面，或许大部分德国人能无法否认默克尔总体上是位好总理。在默克尔的领导下，德国达到了二战后的巅峰时期，回顾她执政的11年，她给德国人带来了更多的好处——失业率持续下降，财政预算实现平衡，工业实力恢复，这些都是她的几位前任未能实现的目标。

在国际上，默克尔在整个欧洲乃至世界推行德国价值观，德国在经济领域以外的影响力不断增强，她给人的印象是一种“正义的力量”，是在切实地维护着德国乃至欧洲的利益，这让她赢得了很多支持。芬兰前总理斯图布在接受采访时说，他通过多次欧洲峰会对默克尔有所了解，“只要把问题交给她，她就一定能慢慢地找到解决方案。她是维护欧洲问题得以解决的基石”。

而在许多德国人心中，这位看似淡然无极的女性也散发着独特的个人魅力，她没有重大的过失与绯闻，她不好虚荣。她与作为教授的丈夫过着平民生活，业余时间自己去超市采购、做饭、烤蛋糕，给人邻居大妈的感觉。她不喜奢华、不张扬，从未有渎职或其他丑闻。因此支持默克尔选民的心态往往是：虽然她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目前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

身处危机之中的选民深谙问题的关键在于，难民危机的处理不再是德国自身的问题，而是整个欧洲的问题，不是更换总理就能解决的。无论竞选结果如何，德国总理默克尔那经典的菱形手势早已在民众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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