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汉：唱衰脱欧的英国，要慎重
2016年6月23日，英国公投脱欧，英国未来前景如何？众说纷纭。本文拟从脱欧派为何胜出，脱欧的英国是否会从此衰弱，中国现阶段如何该应对三方面，谈谈看法。
脱欧派为何胜出？
英国公投脱欧，世界一片错愕，似乎以理性著称的英国人非理性了。笔者在英国做访问学者近一年，观察了公投全过程，虽不排除极少数人情绪化投票，投票脱欧，英国人仍是高度理性的。
理性可从多角度定义，最直接的就是收益与代价之间的权衡。这种权衡，与个体知识、眼界等紧密联系。知识层次高，具有国际化视野的英国人，可能认为脱欧，是愚蠢的选择；知识层次低，视野有限，觉得个人生活深受因移民大规模涌入影响，住房、就业、入学、医疗等都紧张的英国人而言，脱欧，无疑是他的理性选项。
此外，虽是一个高知，具有国际化视野，但其对族群、文化、宗教同质性高度敏感，看到非基督教移民大量涌入，脱欧，则是他们的理性选项。在国家命运上，有些问题是不能单纯用经济得失来衡量的。
这次英国脱欧公投，移民影响民生福利是显性的，对族群、宗教、文化等同质性冲击，是隐性的。
英国媒体说，“移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5年下半年开始，英国与欧盟谈判，谈判结果2016年2月初公布。英国提出四方面要求：移民的紧急刹车、主权、对人口自由移动的滥用（不少非欧盟国籍人口，通过与欧盟国籍公民假婚姻进入英国）；欧元区治理。欧盟在其他三方面，都做了较大让步，唯独移民问题，让步极小。
英国首相卡梅伦宣称，谈判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英国很多民众认为，在移民上只有一点点（A Tiny）。即使如此，在5月下旬英国国家统计局因国会公投委员会压力，公布2015年移民数据前，支持留欧的民调，一直高于脱欧近10个百分点。2015年移民数据公布：2015年英国净移民33万多人，其中来自东欧18万多，导致脱欧支持者猛然上升，很多民众认为移民大量涌入，损害了自己的福利。
2004年欧盟吸纳东欧10国后，移民大量涌入英国。英国媒体报道，2004年欧盟吸纳东欧10国前，每年到英国的欧盟移民不到一万人（其中还包括英国公民在大陆所生孩子）。由于欧盟规定的人口自由流动政策，欧盟移民在各国享受同等国民待遇。东欧十国加入后，因英国高福利吸引，移民不断增长。这导致英国政府福利开支日益紧张，不得不削减，令民众不满。学校资源紧张，相对于德国等国的低出生率，今天英国人口出生率较高。笔者观察，三个孩子几乎是家庭标配，四、五个也不罕见，英国人说是婴儿潮“Baby Boomer”，这与英国政府高生育补贴分不开（英国今天生一个孩子，政府每星期补贴20英镑，贫困家庭还有更多其他补贴）。此外，移民大量涌入，推高了房价，医疗资源也而日益紧张。
笔者5月曾与英国一位研究经济学的白人教授交流，他说这几年英国经济表面上GDP很亮丽，实际上普通民众生活质量在下降。工资没增加多少，房价、物价都在涨，特别是房价上涨很厉害。
移民对英国宗教、文化、族群同质性的冲击，对强调“政治正确”，自由、人权的不少英国人而言，羞于拿上台面，却深藏在心，甚感忧虑。主要群体，主要是保守党传统支持者（部分工党支持者），多是传统新教白人信仰群体。既有精英，也有普通民众。
此次公投，650名下议院议员，支持脱欧的近200名，绝大部分都是保守党议员（工党只有十多名议员支持，英国独立党在下院只有一名议员）。其实，英国独立党支持者，主要来自保守党要求退出欧盟的疑欧强硬派。如2014年9月，就有两名保守党下议院议员辞职，退出保守党，以英国独立党名义参加补选。
卡梅伦举行公投，有政治操弄的一面，也是保守党右翼施压的结果。2010年英国大选，保守党与自由党联合，右翼同意联合的前提，就是举行脱欧公投。卡梅伦原认为，即使公投，英国也不会脱欧。公投，一方面可要挟欧盟对英国让步，另一方面可用公投民意，解决党内留欧、脱欧派别冲突。这次真的“玩脱”，其始料未及。
英国疑欧势力，究竟怀疑什么？英、美有一个共性，就是会用漂亮的言辞，掩盖自己说不出口的利益、诉求，把自己打扮的很神圣。这一点，无疑英国是祖宗，最老道。所谓疑欧，主要就是担忧英国族群、宗教、文化等同质性，会因移民等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6月21日，英国留欧、脱欧两派，在伦敦温布利体育馆（Wembley Arena）举行公投大辩论，听众5000人。辩论三个主题：经济、移民和英国国际地位。移民议题，无疑最能撩动英国民众心弦。脱欧派却只一再强调，“拿回我们的主权、边境控制权”，就是因此议题敏感，故心照不宣。
相比留欧群体，疑欧派充满激情，人数不多，但能量巨大，就是这种危机感的驱使。
这次公投，40岁左右是一个分水岭，年龄越小留欧支持率越高。这不奇怪，年轻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格兰支持留欧达60%以上，因其高度自治，地处英国偏远西部，移民很少，欧盟分配给英国的中东穆斯林移民也主要在英格兰消化。没有移民之苦，又享受一体化市场好处，当然支持留欧。
伦敦支持留欧比例高，一是因伦敦穆斯林民众多，英国《卫报》报道，2001到2011年，英格兰、威尔士地区穆斯林人口几乎翻倍，其中超过三分之一在伦敦；二是伦敦作为金融中心，最得益欧盟统一大市场。
欧盟在利比亚、叙利亚问题上自大，打开中东难民“潘多拉魔盒”，也难辞其咎。欧盟难民压力山大，土耳其乘欧盟有求于己，提出加入欧盟。欧盟可能只是口头应承，却吓坏了不少英国民众。尽管公投前卡梅伦说，土耳其2300年都不会加入欧盟，但卡梅伦也曾承诺，要将移民限制在10万以内，事实却近失控，民众怎么相信呢？
此外，英国民众对欧盟官僚的浪费也大为不满。英国报纸报道，欧盟总部比英国首相卡梅伦工资高的有一万多人，欧洲议员报销各种补贴，不需要发票等凭据，而英国在欧盟费用分摊上一年净付出近80亿英镑。
脱欧的英国会衰弱吗？
脱欧的英国，媒体一片唱衰声。英国未来真会衰弱吗？对此，要慎重！
先看看王室。王室对公投态度微妙。君主立宪，女王不能干预政治。但6月21日，英国发行量最大报纸，《太阳报》刊出，女王曾在一次私人宴会上，跟来宾说了这么一句话：“Give me three good reasons why Britain should be part of Europe？”《太阳报》把这句话放在头版，支持其退欧宣传。
这句话可译为，“大家一起说说英国应该留欧的好处吧？”也可译为，“你们谁能举出3个英国留欧有益的好处？”白金汉宫对这个新闻的表态一如往常，“我们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女王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据说有记者询问一些皇室内线，内线表示，“女王这句话只是一个提问，而不是一个声明，并不能代表她的态度……”真的不是态度吗？刚过90大寿，经历诸多历史风浪的女王，可不简单，她难道不权衡英国脱欧的利弊？英国脱欧后的未来，要具体、深入分析。
首先，英国是否会因苏格兰、北爱尔兰举行独立公投而分裂？这种可能性极小。
苏格兰民族党党魁6月24日发表讲话，说苏格兰有很高的可能性，举行二次独立公投，这只是应景之作，毕竟民族党是靠举独立大旗起家的。25日其党魁再发表讲话，内容就只是如何维护苏格兰利益了。记者问到独立公投，其一语不发，匆匆返回办公室关上大门。
苏格兰举行二次公投，在法律上几乎没有可能性。2014年苏格兰公投，英国政府规定仅此一次，不会有第二次。卡梅伦宣布辞去首相职务，保守党的首相竞选人中，已有人明确表态，不会同意苏格兰二次公投。
没有英国政府同意，怎么举行公投，公投结果哪有合法性？这不是“你可公投脱欧，我就可以。”英国是主权国家，苏格兰是地方政府，二者在法律上天壤之别，否则这世界就乱了套。
相比2014年，苏格兰独立底气弱了不少。苏格兰民族党2014年，最有号召力的宣传，就是北海油田很多收益，都被英国政府拿走了。今天国际油价一蹶不振，北海油田亏损，油价还会因页岩油技术突破而长期低迷。英国政府一直对苏格兰有大量财政补贴，2015年英国地方选举，民族党的旗帜就不是独立，而是民生，可见一斑。
北爱尔兰是否公投独立？仅举一个事例。6月23日公投前几天，前首相梅杰说，英国公投脱欧，苏格兰、北爱尔兰会效仿，英国下议院的北爱尔兰议员，在议会批判说，“梅杰要为自己不负责任的恐吓负责任！”就可知这可能性有多少。
其次，伦敦金融中心是否会受到沉重打击，一蹶不振？
支持这种观点的，多说伦敦之所以有今天金融界江湖地位，因其是进入欧盟的桥头堡。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天欧元作为世界货币，所占份额不到30%，怎么支撑伦敦的地位？伦敦金融中心，最得益的是其作为全球最大离岸美元中心，而非欧元。即使欧盟因英国退出，进一步加强联合而强大，形成美元、欧元、人民币三分天下，三大货币也需要一个联结点进行交流、清算，这个联结点，无疑伦敦最合适。英镑贬值，只可能是短期的。
再次，英国其他经济要素，是否因退出欧盟单一市场而受到打击？短期看，可能会有冲击，长期看，可能是利好。
一是英国中、小企业会得到较大发展。这次公投，很多中、小企业主都支持脱欧，就是因今天英国中、小企业发展空间，受到了很大挤压。
欧盟规制多如牛毛。如2009年前，欧盟2257/94款规定，香蕉至少要14公分长，要没有不正常弯曲，太弯的不能卖，这规定实行了14年，因英国、冰岛抗议才改过来。欧盟在环保、劳工权益等方面的规定，大大推高了英国劳动力、能源等成本。英国也强调科技创新，创新经济以中、小企业为主力军，没有中、小企业发展，哪有经济创新的未来？
此外，金融业过度发展，也压缩了中、小企业等实体经济发展空间。今天英国中、小企业发展艰难，而以德国公司为主的大公司发展很快。社会因此出现两极分化，以金融业为代表的高收入阶层，形成一极，低收入阶层，形成一极，以制造业为主的中间收入阶层萎缩，这对英国未来，是福还是祸？
退欧派领导人之一，Gove在首相竞选演讲中说，“一个长久以来的问题是，社会财富往往流入金融体系和行业垄断者的口袋，而风险承受者和就业机会创造者往往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很多金融服务行业的人得到了巨额财富，他们看起来好像有非凡的才能，但很多时候我们知道，他们不过是幸运罢了。”
二是英国科技地位是否会下降？英国退欧，很多人认为会打击英国的科技能力。真会如此吗？
英国固然从欧盟得到了大量科研经费，但与英国欧盟分摊费用相比，不成比例。欧盟学生与英国本国学生学费相同，对产业化的英国高等教育来说，实际损失了很大一笔收入，因为其本可招收其他国家学生，这样学费高。至于科技人才，除欧盟外，全世界还有诸多国家，只要英国政府对科技有高投入，完全可像美国一样，在全世界吸收科技人才。
三是欧盟27国是否会绝决地惩罚英国？
即使有此心，可能也无力实行。对欧盟出口虽占英国外贸45%左右，但欧盟对英国出口远大于进口，英国有很大贸易逆差。2016年一季度，英国货物贸易赤字347亿英镑，主要就来自欧盟。2016年1月，英国与欧盟贸易逆差，达创纪录的81亿英镑。欧盟规定，有些产品要优先进口欧盟成员国（如有些农产品），实际增加了英国成本。
今天欧盟因制裁俄罗斯损失巨大，难民问题焦头烂额，有多少资本来惩罚英国？脱欧派称，就算脱欧，英国赤字规模也会使其他欧盟国家允许英国一直进入欧洲一体化市场，是有道理的。口水战指责之后，还是会冷静，最后可能还是“脱而不离”、“脱而不断”的自由贸易联盟。今天世界与20世纪70年代大为不同，自由贸易区不断建立，英国选择很多。这一点，英国电视节目中，留欧派经济学家几乎无法反驳退欧派经济学家。
最后，英国会如何寻找自己最佳的国际定位？
有人认为，英国脱欧后，欧盟会进一步加强联合而强大，英国会彻底边缘化。会这样吗？即使欧盟发奋图强，英国也不会沦为国际社会可有可无的角色。脱欧派提出，脱欧后的英国，可成为扩大版的“世界新加坡”。在传统美、欧之外，外交要“向东看”，加强与中国、印度等国的关系，不要低估英国这个老牌帝国，对时代变化的洞察力。
“世界新加坡”，英国有这个资本。英国是世界第五大经济体，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合法的核大国，英语的母国，有英联邦（欧盟移民可自由移民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等国公民不行，这些国家颇有微词，退欧派也因此不满），可吸收全世界高素质移民，有紧靠美国、欧盟等的地缘优势，此战略运作成功，英国国际地位只可能提高，不会降低。如果欧盟因英国退欧而瓦解，更不用说了。
一个国家是否有美好未来，最根本要素，取决于其内部治理。英国有良好的国家治理能力。退出欧盟，前途就会黯淡？结论为之尚早！
中国如何应对？
脱欧的英国，会如何影响世界？今天我国是世界格局主要玩家之一，外交战略上不能守株待兔，被动等待局势发展，要主动布局谋篇。
英国脱欧，最有利于我国的发展方向，就是欧盟进一步加强联合，成为政治、军事、经济实体，摆脱美国控制，英国成为扩大版“世界新加坡”（即使其倾向美国）。二者都成功，多极世界，就会基本成型。有些人鼓吹中、美两极世界，这是“慕虚名而惹实祸”，相当长时间内不符合我国战略利益。与美国相比，我国还有诸多短板，形成两极世界，以美国国家秉性，其不会消停。多极世界，我国则有更大国际腾挪空间，解决发展的诸多短板。我国历史底蕴深厚，发展潜力巨大，在历史长跑中，只要不犯颠覆性错误，最终还是会胜出的。现阶段我国应做以下几点：
首先，脱欧后的英国、欧盟，都会有一个虚弱期，我国要主动支持他们，要雪中送炭，即使只是口头上高调（行动上慢半拍），可能也最符合我国利益。
其次，要尽可能早的促进中英之间，像中澳一样，实行自由贸易。英国现阶段无疑有这方面需求，欧盟27国为自己利益考虑，不可能不与英国建立紧密贸易关系，中英自由贸易，或许也是未来中欧自由贸易的跳板。
最后，如果世界经济因英国脱欧而真带来大动荡，我国要有战略定力，不能像2008年一样，过度承担国际负担。我国经济体量大，有深度，是有抵抗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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