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那位生活窘迫开滴滴的副镇长，值得被同情吗？

近日，安徽歙县的一位副镇长因为上班时间开滴滴快车被人举报，目前正在等候组织的处理。这是各种违纪事件中非常小的一个，但因为违纪行为不是大家听得多了的大吃大喝、公款旅游、违规发钱等，而是兼职开网约车，所以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随着媒体的跟进报道，我们得知，这位名叫洪升的37岁的副镇长每月工资收入只有3000元左右，目前离异，刚刚还完房贷，要抚养孩子和老人，自己还有痛风病，不久前为看病欠下了14000多元的债务。为了尽快还钱，他在业余时间当了滴滴快车司机，被人举报的那次是工作日出去办事，想顺路再拉一单，想不到摊上事儿了。

跟一般官员出事的反应不同，舆论对这位副镇长充满了同情，都觉得他至少是个老实清廉的干部。我也认为，如果洪升个人所述情况完全属实，即便他的这一行为构成违纪，也理应从轻处理；然后，组织上应该对他的生活多加关心，帮助他度过生活上的难关，以便让其安心工作。

6月21日，中纪委网站公布了5月全国查处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情况，共处理人数4469人，其中乡科级4402人，占比98.5%；2016年以来共查处20951人，其中乡科级18629人，占比88.9%。乡科级干部被查处的人数多并不奇怪，因为总人数多。但洪升的案例提醒我们应该考虑一个问题，这些被查处的基层干部中，是否就存在少数类似副镇长洪升的情况。

副镇长洪升遇到的情况绝不是个例，华中科大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的刘成良在网上发表文章《做乡镇干部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给出了这样一个案例：沿海地区某镇的一个副镇长被提拔前当了14年的普通乡镇干部，工作经验丰富，2014年在乡镇食堂进行公务接待的时候，遇到了以前认识的村干部，就招呼着一起吃了，多加了几个菜，村干部想喝酒，就上了酒，这位副镇长知道喝酒违规，自己并没有喝。2015年市纪委巡查时，认为菜单有问题，开始他还为自己辩解，后来意识到如果不承认错误，可能连饭碗都要丢掉，只好认错了。结果，他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副镇长职务被免，还被作为违反八项规定的典型通报批评。在那之后，这位干部的情绪变得比较消沉。

在这个案例中，这位副镇长的行为算不上大吃大喝，基层社会更讲人情，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也要寻求原则与人情的交集，否则也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如果在查处违纪中，上述的事情多了，可能会伤害到好的干部的干劲儿，进而对基层治理的水平产生负面影响。这样说并不是要为干部违纪的现象进行开脱，而是要说明这样的道理：严明纪律的目的不在于严明纪律本身，而在于提高党的治国理政的能力，严明纪律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当官不能为了发财，想发财就不要为当官，不能把当官变成满足无穷贪欲的捷径。这是针对官员队伍中出现的严重腐败问题而讲的，也是对干部队伍提出的要求，做官要摆正心态。

但是，副镇长洪升兼职开快车，并不是为了“发财”，仅仅是要缓解一下拮据的生活；另一位副镇长招呼村干部一起吃饭，多上了几个菜，也跟“贪欲”扯不上关系。严明纪律、清正风气的目的应该是查处贪腐官员，给好干部腾出做事的空间，如果打击面太宽，会导致整个干部队伍倾向于不作为，把不惹事作为行为导向。

此外，各级组织还应该综合考虑，为干部创造一种不需要满脑子想着挣钱就可以安心工作的环境。我在《听警察侃大山》一文中谈到这个问题，如果基层国家工作人员依靠工资收入连基本的体面生活都无法保障，那谁还愿意来干这个工作呢？

国家的稳定首要在于基层的稳定。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的最大贡献之一就是重新塑造了基层社会，把一盘散沙的老百姓组织成了坚强的中国人民，这是党执政的根基。组织基层就要靠基层的干部，稳定基层也得靠基层干部队伍的稳定。基层干部要面对的工作千头万绪，压力大，晋升机会少，工资待遇并不高，尤其是在中西部欠发达地区更是如此。即便这支队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也比“乡贤”更值得信赖和依靠。

贯彻中央八项规定精神的目的是厉行节约、缩减行政开支，这是正确的，可是现实执行也要避免把基层干部正常应该享受的一些福利也一并砍掉。否则，那些不把心思放在搞外快、收贿赂上的好干部会给排挤出去，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舆论同情安徽的洪升副镇长的逻辑便在于，一个副镇长即便权力不算大，用来谋取一万多块钱也应该是不难，但他没有动这个心思，那么对他可以酌情处理。严明纪律有必要，但要防止造成对基层干部队伍的逆向淘汰，因为纪律也是有人情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