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克疾:这个来华的印度总统据说是邓小平的崇拜者
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和各式各样的印度人接洽。每当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之后,总会很好奇地问我是不是特别崇拜印度总统穆克吉(Murkheje)。原来很多印度人喜欢借崇拜的神或人的名字来为自己命名,而我的名字(Mao Keji)发音听起来简直就是穆克吉的翻版,难怪印度人会认为我是这位印度总统的拥趸。最近,这位和我“缘分十足”的大人物来到了中国,倒勾起了我的一些兴趣来。
5月24日起,穆克吉开始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此访是继4月份印度国防部长马诺哈尔·帕里卡尔(Manohar Parrikar)、国家安全顾问阿基特・多瓦尔(Ajit Doval)访华、王毅与印外长苏什玛·斯瓦拉吉(Sushma Swaraj)莫斯科会晤之后,中印之间近期展开的又一次重量级活动。作为象征性国家元首的印度总统,一般而言,穆克吉对中国的访问符号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是,作为印度政坛元老、多个部门的前实权部长,穆克吉来华意义却远超“符号象征”,可能会对中印双边交往产生深远的实际影响。

印度总统穆克吉
作为符号象征的印度总统
印度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后,大体上继承了英式的政治上层建筑,采取议会制民主(Parliamentary Democracy)作为其基本政治制度。虽然印度宪法规定,其联邦行政机构即中央政府由总统、副总统和以总理为首的部长会议组成,联邦行政权力由总统行使,总统根据部长会议的建议行事,部长会议协助总理并向其提供建议,但是宪法赋予总统的行政权实际上是以由总理为首的部长会议来行使的,总理才拥有最大的实权。
印度总理是政府首脑,由总统任命、由选民直选产生的人民院(相当于英国议会下院)中最有可能取得多数支持的人担任,通常是多数党或多数联盟的领导人。政府的一切重大决策都需要在总理的领导下做出,比如部长由总统根据总理建议任命、总理还有权随时提请总统罢免任何部长、甚至大规模改组政府。一方面,总理既有议会多数的支持,另一方面又可以号令部长会议和内阁,因此在整个政治体制中占据着核心地位。
尽管印度总统被宪法赋予了广泛的权力,但是印度的行政、立法、司法等方面的实际和主要权力分别被以总理为首的部长会议、议会两院和法院所控制。因此一般而言,印度总统和英国女皇一样,是不属于任何党派的国家符号,代表了国家权威和统一,只拥有一些象征性权力,例如任命高级行政官员、担任高校名誉校长等。印度总统职位由中央和地方议员组成的精英选举团间接选举产生,需要具有高度的象征性和非党派性,因此印度总统人选的核心要求便是能够彰显印度政治所追求的“精神愿景”——宗教包容、种姓平等、世俗爱国、男女平等。因此,比起总理这个被常常被政治家族和执政精英垄断的职位,总统的人选则显得更富有异质性和多元化,带有某种“设计感”。
因此,在历代总统之中,拥有“花式背景”的人物为数不少。比如,出身贱民但却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的第10届总统纳拉亚南拉曼·纳拉亚南(Raman Narayanan);出身穆斯林但是终成功勋科学家的印度“导弹之父”、第11届总统阿卜杜尔·卡拉姆(Abdul Kalam);印度第一位女性国家元首,但却由于酷爱公款旅游而备受非议的第12届总统普拉蒂巴·帕蒂尔(Pratibha Patil)等等。

普拉蒂巴·帕蒂尔多次被拍到在世界各地旅游,而不勤于参加公务活动,因此备受非议,风评较低
显而易见,这些“特色”印度总统象征性意味十足,代表了印度社会中不同社群的调和,这可以说是中央和地方议员组成的精英选举团刻意营造的结果;而如果让选民直接选举总统,在“多数人的暴政”之下,这种对“社群调和”和“容忍异端”就很难出现。
与众不同的穆克吉
毫无疑问,穆克吉凭借其近40年纵横政坛的经历,和他的几位前任比起来更具实操经验和执政抓手,虽然他的孟加拉人身份也带有了一丝“调和”的意味。他早在80年代就在国大党英迪拉·甘地(Indira Gandhi)政府时期担任工业发展部长、财政部长等要职;90年代又在纳拉辛哈·拉奥(Narasimha Rao)的“改革开放”政府中担任了印度国家计委负责人、商务部长、外交部长等核心职务;到了00年代,虽然他并没有被国大党提名为总理候选人,但是他却又担任了国防部长、外交部长、财政部长等职务。
可以说,穆克吉是“政坛常青树”——他周围的风云人物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却一直坚挺,最后当上国家元首;穆克吉是“部长收藏夹”——从内到外,从经济到军事,30多年来他几乎染指过所有重量级部长职务;此外,穆克吉还是“发展改革派”——他不仅因为倡导经济增长获得好评,还在拉奥发起的印度“改革开放”中冲锋在前,据说他还是邓小平的崇拜者,时常引用后者的治国理政名言。
虽然穆克吉是国大党元老,从英迪拉·甘地起辅助了几代的国大党领袖,但是他却很少受困于党派的门户之见。比如,在2012进行的印度总统选举中,穆克吉获得了中央和地方议员组成的选举团70%的选票,而他唯一的竞争对手——由印度人民党(The Bharatiya Janata Party)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National Democratic Alliance)推出的候选人P.A桑马(P. A. Sangma)仅获得30%的选票。值得注意的是,居然有很多印人党议员把选票投给了穆克吉,直接导致他能以巨大的优势横扫桑马。虽然印人党对本党议员的“背叛”表示震惊和不安,但是印人党主席依然恭贺穆克吉当选,并大张旗鼓地祝愿他“事业成功、前途光明,带领印度取得更大发展和进步”。在丑闻频出的印度政坛纵横40多年,穆克吉不仅没有让反对派抓住任何黑材料,还让反对派甘愿为他的当选背书,这本身就充分说明了穆克吉的廉洁作风和极佳口碑。
2014年,印度人民党在大选中以横扫之势夺得政权,其候选人莫迪当选总理,并凭借单一多数派地位在印度国内建立了空前强大的权势。作为国大党推出的总统,穆克吉在印人党极为强势的情况下该如何应对?
莫迪与穆克吉的“化学反应”
毫无疑问,穆克吉的风评口碑、丰富经验、改革精神和广泛的跨党派支持,使他成了印度政坛的一笔珍贵财产,让他仅仅当一个橡皮图章有暴殄天物之嫌。然而,仅仅拥有这些特质并不足以让他自动从强势的印人党手中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然而,目前看来莫迪和穆克吉的合作可以说极为融洽,而穆克吉也因此得以施展拳脚,最大化利用他的经验、资源和眼界。这是怎么回事呢?
虽然穆克吉是国大党元老,但是他个人和甘地家族的关系却颇为微妙。虽然他在英迪拉时期深受重用,但是在英迪拉遇刺身亡之后,穆克吉却被拉吉夫·甘地排挤出内阁,因为拉吉夫认为他“野心勃勃”可能产生威胁。虽然穆克吉在1989年回归国大党,但是他却和甘地家族从此心生芥蒂。1991年,拉吉夫遇刺,后来他的意大利裔遗孀索尼娅·甘地成为国大党领袖。尽管穆克吉勤勤恳恳,但是索尼娅却对他似乎有所保留——资深的穆克吉多次有望竞选总理,却没有能够获得国大党的党内提名。
后来,拉吉夫和索尼娅的儿子拉胡尔·甘地日渐成长,在2014年的大选中已经成为国大党的总理候选人。从这个角度看,2012年索尼娅为首的国大党提名穆克吉为总统候选人,不失为以退为进的聪明策略:一方面把穆克吉推上国家元首的位置,既安抚了这位老臣,又为国大党赢得了总统带来的额外政治资本;另一方面,穆克吉当上总统意味着他实际上退出党内竞争,这样一来索尼娅就能不必考虑来自穆克吉的挑战,自如安排拉胡尔成为总理候选人和党魁接班人。

索尼娅·甘地和她的儿子拉胡尔·甘地
虽然穆克吉的总统职位超越党派,但在一般情况下他不会选择靠莫迪太近,因为作为国大党提名的总统,他这样做很容易被指为“吃里扒外”。然而,由于穆克吉和甘地家族的微妙关系(尤其是此前索尼娅对他的不信任),再加上他的党外支持和个人名声,穆克吉很大程度上不必对向莫迪靠拢而产生道义负担和心理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莫迪和穆克吉之间就很容易产生“化学反应”:莫迪可以借穆克吉的友好姿态来发动和巩固国内改革,借他的经验和视野来达成外交和内政目标;而穆克吉则可以利用风头正盛的莫迪来践行抱负,弥补没能当上总理的遗憾。一些印度政治评论员甚至认为,因为印人党缺乏威望够高的总统候选人,印人党很可能反客为主选择再次提名穆克吉为总统候选人,而国大党不一定会反对。如果这一逻辑成立,那么莫迪和穆克吉就有更加充足的理由开展紧密合作,在国内外各条战线上互相配合。

穆克吉和莫迪的完美配合在印度政坛并不多见
如果放在这个逻辑下考虑,穆克吉和莫迪多次外交外事的配合就显得很有趣:2014年,习近平主席访问印度面见总理莫迪之前几天,总统穆克吉在越南访问;2016年,穆克吉前往中国访问,而今年6月份莫迪极有可能第二次访问美国……由此,印度在南海问题、中美问题上“分裂而均衡”的骑墙派立场就可以在总统总理的配合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因为不想显得在大国关系和敏感问题上选边站队,所以印度干脆用交替高访的办法对外界释疑。
此外,穆克吉访华,除了文化、教育等象征性意味较强的交流以外,另一大任务就是施展经济外交,在中国大搞招商引资,因此还把商业发达的广州选为访华第一站。这表明穆克吉此访问的主题与莫迪“引进外资”、“印度制造”默契十足,这种配合在以往印度总统外访中其实也并不常见。从这个角度上说,国大党提名的穆克吉不但没有给莫迪造成麻烦,反而成了莫迪的一笔重要财富——不仅能在发挥总统的礼节性功能,还能在实际问题上配合和辅助总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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