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宇：吃货帝国到底能不能灭了“亚洲鲤鱼”？

前几天，网上又有人因为入侵美国的“亚洲鲤鱼”争了起来。我不知道中国人为什么再次关心起大洋彼岸的鱼，也许是入侵物种原产于斯，所以于心不忍；也许有人要送去国际主义关怀；也许是“吃货帝国”人民的天性使然。

“亚洲鲤鱼”到底是什么鬼

虽然号称“吃货帝国”，但中国怎么也是文明之邦，我们在把尔等吞下肚前，还要大喝一声：“速速报上名来，某家不吃无名之鬼。”

这一喝发现，吃的是啥还真不好说。首先，所谓的亚洲鲤鱼只是“东亚鲤鱼”，来自印度的比如卡特拉魮 （Catla catla）就不能算，被打入另册叫“印度鲤鱼”。

其次，这“鲤鱼”（carp） 是一些鲤形目鲤科鱼的统称，引入美国的包括：

草鱼，grass carp （Ctenopharyngodon idella）

白鲢，silver carp （Hypophthalmichthys molitrix）

大鳞鲢，largescale silver carp （Hypophthalmichthys harmandi）

鳙鱼，bighead carp （Hypophthalmichthys nobilis）

青鱼，black carp （Mylopharyngodon piceus）

金鱼/鲫鱼，goldfish （Carassius auratus）

黑鲫，crucian carp （Carassius carassius）

鲮鱼，mud carp （Cirrhinus molitorella）

鲤鱼，common carp （Cyprinus carpio）

再者，一般讨论亚洲鲤鱼，局限在主要的“入侵物种”上，外来物种如果没有多大危害就不能算，这样便只剩“青草鲢鳙”四家了。

左侧为鳙鱼在1980、1990、2000和2010年的分布情况；右侧为白鲢在相同时间点的分布情况

这四大家鱼对环境要求不高，又正好没遇到什么天敌，于是靠“子宫武器”（呸呸呸，它们有子宫么，明白这意思就行）耀武扬威，但它们毕竟不是凶猛的捕食者，危害比起吃天吃地的乌鳢（黑鱼）要小。尽管如此，还是惊动了国会老爷们，2010年通过了《亚洲鲤鱼防控法案》（Asian Carp Prevention and Control Act）。

《亚洲鲤鱼防控法案》的通过历程

话说回来，正牌鲤鱼其实也是入侵生物，为何被踢了出去？我揣测，这是因为鲤鱼不“正宗”。

这种common的鲤鱼实在是太common（常见）了，不仅东亚有，欧洲也有。欧洲的亚种叫c. c. carpio，东亚的叫c. c. haematopterus。

最早引入美国的偏偏不是东亚的，而是来自里海和咸海水系。19世纪60年代，北美河流已经被白人定居者过度捕捞，同时还有更多人涌来，美国渔业委员会为了解决吃鱼问题，就引入了易于繁殖、能适应多种环境的鲤鱼。1877年，从德国引入了第一批鲤鱼，几乎在每个州都“放生”了；可仅仅20年后，引入活动就终止了，因为成效过于显著，有些州已经在呼吁清除鲤鱼。所以这鲤鱼虽然让人头疼，但还真没亚洲什么事。

鲤鱼，或者说“欧洲鲤鱼”在美国的分布

“亚洲鲤鱼”到底能不能吃？

搞清楚了要干掉谁，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美国人为什么不冲锋在前，中国人上会不会被坑。

@开水族馆的生物男 甩数据认为，亚洲鲤鱼是“垃圾”，先来看看他的论据怎么样。

他提供的是美国环境署关于鱼类食用问题的在线咨询网址（fishadvisoryonline.epa.gov），但其实这个搜索更新很慢，比如密苏里州的数据才到2007年，但州里的报告明明已经到2015年啦。两者相差“8年了，别提它了”，只能说官僚主义害死人。好在环境署知道自己问题所在，建议我们去州网站另请高明。

这个食用建议的搜索覆盖不全更是个大问题。美国和中国几乎一样大，各地差别也相当可观，污染问题不能一概而论。美国环境署知难而上，对湖泊鱼类肌肉中的污染物残留，搞了个全国鱼口（应该说是鱼肉）普查，采样点达到500个！（地图来了，亲爱的密集恐惧症患者请闭眼。）

这确实值得中国环境工作者学习。不过纵使如此发达、环保主义盛行的美国，也只是在1998年才开始酝酿这第一个全国性调查，2009年才公布了汞、多氯联苯及其衍生物、农药和二噁英的结果。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如果尽快跟上，也不会落得太远。

当然总体上看，“水族男”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鲤科鱼类的风险确实很大。如果有“吃货”想挺进美利坚，一要参考食用建议，如果找不到足够详细、新近的建议，还要参考污染物残留的数据，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但归根结底，@新语丝之光 所说的“非传统食物”，可能才是美国人几乎不吃鲤科鱼的真正原因。理由之一是，在“欧洲鲤鱼”最初泛滥那会儿，人们对环境问题还没什么意识，可美国人民并没有用嘴解决问题。

欧洲鲤鱼是东欧人民的传统食物。比如波兰，圣诞夜前一天要买条活的鲤鱼，养在水里吐故纳新，同时供小孩取乐；第二天也就是圣诞夜，则要被端上餐桌。有的波兰人会在钱包里放一两片圣诞鲤鱼的鳞片，希望来年能有好运气。捷克、德国等也有类似圣诞节吃鲤鱼的习俗。所以，白人中有能对付鲤鱼的，只是东欧移民太少，圣诞节一年也只有一次。

其二，在大众传媒领域，最关切的是亚洲鲤鱼作为食物不符合北美“传统”。比如维基百科里在介绍鳙鱼时说：“它在北美不受欢迎，部分是因为名字叫‘大头鲤’。……鳙鱼确实不幸与鲤鱼有一个共同点——都有肌间骨（intramuscular bones）。然而，美国的鳙鱼一般比鲤鱼大得多，肌间骨也会更大，麻烦较小。”污染问题呢？维基百科只字未提。

至于“吃掉入侵者”（eat the invaders）这种鼓励“吃货”拯救地球的网站，就更不会提污染了。它反复强调的是“多骨”“多骨”“多骨”，建议去刺做成鱼片。网站上不仅有亚洲鲤鱼的食谱，还推荐了人称“鲤科男”（Carp Guy）的美国地质勘探局鱼类学家杜恩·查普曼（Duane Chapman），他刀工了得，在视频里教大家怎么处理肌间骨。

然而，关心肌间骨的研究人员太少了，对于吃货事业没多少帮助。我此前曾研究斑马鱼（也是鲤科的）肌间骨的发育，联系到Smithsonian中心的David Johnson，老爷子读了邮件大为感动，还不远万里寄来了厚厚一本论文。

笔者染色的斑马鱼肌间骨

当然在我们大吃货帝国面前几根刺根本不是障碍，不过味道方面，之前观网小编已经试吃过了，供大家参考：

徐书婷解读： 嘤嘤嘤，竟然那么多读者还记得小编们亲身试吃过亚洲鲤鱼，感动之余也现身说法一下： 大家最关心的味道，确实是很难吃，不过烹饪君也说了，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从美国千里迢迢运过来，淡水鱼最诱人的“鲜美”一项就怎么也沾不上边了；至于污染吗，反正我们几个吃了没中毒，不过就这么吃一次也感觉不出来什么。所以结论就是，即使没什么污染，我们大吃货帝国也不可能批量从美国进口这种鲤鱼，理由就是：不新鲜，不新鲜，不新鲜。 另外安利一发当时试吃的文章，搜索“最近红遍互联网的鱼 独家试吃报告”就能看到，感兴趣的可以看到更详细的图片。不过别在文章里找我了，咱只出镜了头发_(:3 」∠)_

焦点原来不是亚洲鲤鱼

既然大家不怎么关心肌间骨，鲤鱼的事又是怎么闹起来的呢？还得从@新语丝之光 那里找线索。原来，中国人研究出了全世界第一种转基因鱼——转基因黄河鲤鱼，并搞了个试吃活动，但被反转人士一下扯到美国去了，而且直接“上升”到“捡垃圾”的高度……

至于@崔永元 搞错图片，被@新语丝之光 揭穿这种事，当然也不会让人意外：

据介绍，所转的生长基因来自同属鲤科的草鱼，使转基因鲤鱼长得更快。但我想问，肌间骨的大小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这才是老百姓真正关心的问题吧。毕竟，就算不论北美，我们“吃货帝国”也有不少抱怨鱼刺麻烦的人。

可有些人根本不听群众的呼声啊，你要质疑也该找对方向嘛，还在纠结转基因、转基因、转基因……

科学家做研究，有人说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吃，科学家吃了，同一群人又说你们“非法集会”，不得不说，动嘴皮子终究是主持人的强项。

研究转基因的科学家被两头堵，这才是真苦啊。研究生态、研究形态的看似无人关注、上不了头条，其实倒是大好事，真该好好感谢某些人的“不杀之恩”呢。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