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商务“上山下乡”一年了，做得怎么样
自从阿里巴巴集团去年在美国上市后，已明确提出将涉农电商作为未来的重点发展方向之一，并在2014年10月宣布启动“千县万村计划”这一农村战略。
如今一年过去了，电子商务“上山下乡”怎么样了？
事实上，在阿里启动“千县万村计划”前，农村电子商务已在地方政府的引导和扶持下如火如荼地开展，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引来多方领导和嘉宾前来调研、取经。2015年6月和7月，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和阿里集团董事长马云先后调研考察浙江遂昌农村电子商务，并对“政府主导+电子商务综合服务商+网商+传统产业”携手发展的遂昌模式予以肯定。但在农村电商推广过程中，因空巢现象、交通条件较差、缺乏主打产业和缺乏掌握电商技能的人才，也带了许多困难和阻碍。
农特产品热销网络
遂昌县地处浙西南山区，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粟裕大将曾在此坚持了三年游击战，直到第二次国共合作后整编为新四军。该县是革命老区，也是浙江省12个欠发达县之一，工业和经济水平相对落后，但风景迤逦，自然条件优越。
独特的自然环境造就了遂昌优质的农特产品，在2011年，还曾经因个别省、市机关食堂以市场价采购遂昌农特产品，被别有用心的媒体报道后，闹出“特供菜”风波。
2005年起，遂昌就有网商自发做淘宝，主要经营竹炭、土猪肉、烤薯、山茶油、竹笋、高山蔬菜、菊米等农特产品。
遂昌县政府2010年开始以本地化电子商务综合服务商作为驱动，带动县域电子商务生态发展，促进地方传统产业，尤其是农业及农产品加工业实现电子商务化，“政府主导+电子商务综合服务商+网商+传统产业”相互作用，在政策环境的催化下，形成信息时代的县域经济发展道路。
2010年3月，在政府的协调和帮扶下，遂昌网店协会成立，搭建“网上技术服务平台+线下公共服务”平台，为遂昌网商创业者提供技术培训和专业的公共服务，出台小额贷款帮扶政策提供启动资金，租用地下室建立物流中转站和仓储中心。在物流方面积极与祐康的冷链和社区店合作，解决生鲜农特产品长途运输和供应链最后一公里的问题。
至此，遂昌遂昌电子商务进入了发展快车道。2012年共完成电子商务交易约1.5亿元；2013年6月底，遂昌网店协会共有会员1473多家，其中网商会员1268家，供应商会员164家，服务商会员（包括物流、快递、银行、运营商，以及摄影、网页设计等服务商）41家，并入选2013年淘宝百强县；2015年1月至10月，遂昌农村电子商务销售总额达7.56亿元，其中农特产品占65%。在基础设施较好，交通便利的县城和中心镇，通过电子商务创业致富者不在少数。
热卖的菊米
石练镇是菊米之乡，很多村民世世代代从事菊米种植和加工，但苦于没有销售渠道，大多只能被游商低价收购。
巫永钧是一位出生于1988年的小伙子，在大学毕业后曾经找过几分工作，但都不如意，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回老家接过父母的菊米生意。在接触到电子商务后，遂于县网店协会接洽，依靠网店协会的渠道销售了7000多斤菊米。
在初尝电子商务甜头的巫永钧决定创业，在政府和网店协会组织的培训中学习电子商务的技能，不仅将自家种植的菊米销售一空，还帮亲戚朋友代售菊米，在不到一年时间里累计共卖出菊米达3吨。
在生意越来越红火之后，巫永钧发现，原本的家庭作坊式的经营模式已经无法满足市场的需要了，于是和朋友一起开办了食品加工厂，并注册了商标，进行公司化运营，完成了从返乡青年到电商创业者的脱变。
疯抢的土猪肉
一直以来，遂昌的土猪肉、土鸡等自然放养的家禽牲畜在当地颇有名气，平日里与杭州、丽水和县城的酒店保持着供货关系。每年岁末年关，无论是家住县城的小康之家，还是外地的客商都会到农户家中购买大半年前就预定下的“年货猪”，但守株待兔式的销售方式过于被动，而且分散的养殖户在销售渠道上也过于依赖游商和大酒店，土猪肉在价格上往往被压处于强势地位的采购者打压的比较低，定价方面没有话语权。
对此，县政府将3000多户土猪养殖户组织起来，并对土猪养殖进行标准化规范——必须天然放养，吃野生猪草杂粮，且生长周期不低于10个月；每只土猪耳朵上贴标签，建档案，详细记录土猪养殖者和产地，以及土猪的成长日记……
精益求精的付出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在聚划算试水时，仅仅10分钟1000斤猪肉被抢购一空，而原本计划需要1个月时间才能卖光2万斤土猪肉，上线销售3天后就抢购一空。
舌尖上的竹笋
竹笋是遂昌的特产，《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中介绍竹笋部分就在遂昌拍摄。但长久以来，遂昌竹笋销售都受制于外贸公司，定价权始终不在自己手里，笋农们一年辛劳只能赚个辛苦钱。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出口受到严重影响，从事竹笋出口的合作社更是陷入生存危机。
面对此情此景，县政府积极出台政策，帮扶合作社走出困境，在2011年还引导合作社与网店协会对接，通过电子商务平台销售竹笋。起初笋农们对电子商务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随着最早吃螃蟹的一家合作社在2012年就通过电商平台实现500万的销售额后，纷纷打消了疑虑，在尝到了电子商务的甜头后主动学习电子商务技能，筹建天猫店，使传统的农产品生产小企业以电子商务为契机找到了腾飞的翅膀。
获得省委书记和马云的认可
遂昌电子商务虽然销售规模不大，但勃勃生机和发展模式颇具特色，在农村电子商务方面更是走在全国前列。今年5月，全国农村电子商务工作现场会在遂昌召开，商务部和农业部领导和嘉宾参观考察遂昌县网店协会、赶街县级区域服务中心和村级服务网点，对遂昌农村电子商务的发展给予了充分肯定。
自今年以来，因农村电子商务来遂考察调研的领导和嘉宾多达800余批次，其中还包括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和阿里集团董事长马云。
夏宝龙6月23日对遂昌的网店协会勉励道：“你们做的还是好的，要放开搞。对农民有好处，对整个市场供应都有好处。丽水这么好的地方，山清水秀，怎么把这里的农产品卖出去？这个东西要倒着来，只要有了绿色农产品的市场，市场越大，丽水发展现代农业的可能性就越大，没有市场就发展不起来。发展没有污染性的工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山又有水，为什么不吃呀。农民就在家里面搞绿色环保的农产品，高山鸡、高山菜，然后通过网络卖出去，慢慢就把现代农业搞起来了”
“阿里巴巴愿意尽全力支持丽水农村电商的发展！”马云则在7月21日表示，对农村电商发展的“遂昌模式”，集团将重点研究。
农村电子商务的三座大山：空巢、信誉、物流
2014年，县政府大力推广“赶街模式”，将农村电子商务服务站建设纳入乡镇年底考核，要求每个行政村建成一个电子商务服务站，实现全县各行政村的全面覆盖。
什么是赶街模式呢？
由政府和赶街电子商务公司在农村建立电子商务服务站，服务站工作人员与赶街电子商务公司签订协议，由赶街公司向电子商务服务站的运营者提供电脑和电视（该项费用由政府补贴赶街公司），电子商务服务站运营者帮助村民完成代购或代售业务，每帮完成一笔业务，赶街公司向工作人员支付一定返利。赶街模式以定点定人的方式，实现在农村实现电子商务代购和农产品售卖。同时，电子商务服务站还能帮助村民缴纳电话费，代发或代收快递包裹，预定汽车、火车票。
“政府搭台，企业唱戏”的模式迅速将电子商务从县城和中心镇向偏远农村扩展——2014年共建成农村建立农村电子商务服务站210个，全县各行政村的全面覆盖。遂昌县农村电子商务在向农村扩展的过程中，既取得了一些成绩，更遭遇了重重困难和挑战。
优势产业促电商
新路湾分管电子商务的乡镇干部告诉笔者，“遂昌模式的成功一方面是因为地方政府的大力扶持；另一方面取决于遂昌农村电子商务起步较早，具有先发优势。随着各地地方政府对电子商务越来越重视，遂昌的先发优势将不复存在。”
“另外，农村电子商务的蓬勃发展必须有强大的产业做支撑，比如安溪的茶叶、庆元的竹制品，遂昌特色产业普遍存在小而散的特点，无法形成规模优势，在兄弟县市学习遂昌模式后，遂昌还面临农特产品高度同质化的激烈竞争，在市场竞争中无法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造成发展后继乏力——遂昌在2013年曾经上榜淘宝百强县，但如今在电子商务销售规模上已经被后来者居上。”
此外，该干部还表示，“政府补贴赶街公司的做法也值得商榷——服务站所用的电脑和电视硬件成本约4000元，加上广告牌的制作和按照费用，这方面的成本大概5000来块；人力成本方面因为前期繁杂的调查摸底、走访选点和做村民思想工作基本上是各村驻村干部完成的，赶街公司付出的人力成本相对较少。因此，政府补贴金额略显偏高。而且政府给私企送钱容易产生权力寻租的空间和利益输送的嫌疑，在当今提倡混合所有制的大环境下，国资公司以混合所有制形式入股赶街公司或者以低息贷款的方式提供资金扶持显然比单纯的财政补贴更加科学。”
信誉不保难持久
社杨村村民陈贤柄在杭州打工时候就做过电子商务，回乡后从事石蛙养殖。当乡镇干部与陈贤柄介绍赶集电子商务服务站的时候，陈贤柄表示可以将服务站设在自己家，一面帮村民代销代购，一面以电商平台出售自己的石蛙。一年下来，陈贤柄虽然在石蛙销售方面小有成绩，但在代购业务方面却泛善可陈——因帮村民代购的豆浆机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坏了，村中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从此，代购业务限于停滞，仅限于帮助代充电话费了。
社杨村电子商务服务站点位设在陈贤柄家中
物流不便多艰辛
夹路畈村的电商服务站设在村便民服务中心，便民服务中心的坐班阿姨雷松梅30出头，文化程度较高，对网购也颇有心得。再加上雷松梅身材高挑，打扮时髦，在村里广场舞上充当领舞角色，在妇女中颇有影响力。在夹路畈经常会出现这样一幕，数位阿姨汇聚便民服务中心在雷松梅的指导下挑选适合自己的服饰。雷松梅代购的商品以款式新颖时尚，但价格低廉的服饰为主，虽然经常帮助村民挑选服装，但返利也只够每月冲电话费。对此，雷松梅表示：“（做电子商务）并不图能赚多少钱……因为快递只送到县城，好多时候都要去县城接货，非常麻烦……不打算再继续做了”
夹路畈点位设在便民服务中心
空巢之下无客户
三井村有人口200余人，海拔超过1000米，距离新路湾镇有1.5小时车程，距离县城有2小时车程。高山茶叶是三井村特产——毛峰茶在明代曾经是贡茶。因人口稀少、普遍空巢、交通不便等因素，三井村电商服务站的潘新良对扩展业务一筹莫展，潘新良告诉笔者：“三井村这个条件做不出电子商务，大家都不信网购，村里又没年轻人，而且我自己对网购也是赶鸭子上架……就是送一台电脑和电视到村里用用，偶尔有人充电话费……打算不再做这事情了”。
相对于能做出业务量的少数点位，更多的电商服务站和三井村一样，基本处于“僵尸”状态。在采访中，潘新良、雷松梅、陈贤柄都告诉笔者一件事——在电子商务服务站试运营后，赶街公司曾经要求对借用电商服务站的电脑和电视收3000元押金，而很多电商服务站运营者都表示，“通过返利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做一年都赚不到3000块钱，要收3000元押金，那就不做了”，赶街公司要收押金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村民杨春梅今年50岁，自家的店面开设在官溪村路边上，电子商务服务站就设在店中。但自高速公路开通后，新路湾镇在县域北部四乡镇的交通枢纽地位被北界镇取代，派出所、国土所等单位也相继迁往北界镇，新路湾镇已经很难向年轻人提供具有吸引力的就业岗位，返乡的青年也大批前往县城打工，而老一辈村民对电子商务却抱着怀疑的态度，致使电子商务服务站几乎是无人问津，只有杨春梅的亲戚朋友会让她代购一些商品以照顾她的生意。
在交通相对便利、经济相对发达的北部乡镇尚且如此，在西部乡镇农村电子商务更是一片荒漠。
西贩乡地处遂昌县西部，距离县城有3.5-4小时车程，在当地素有“遂昌的西藏”之称，因为环境艰苦，在当地任职的党政领导干部在人事任免方面也会得到一定的照顾。同样的原因，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回西贩乡创业，直接导致西贩乡各村空巢现象相对比较严重。
而空巢现象使电子商务服务站的运营者大多年龄偏大，文化水平不高，对新事物的学习能力也比较有限，加上交通便的因素，使西贩乡的电子商务服务站的销售数据很不好看。大多数村民对网购的接受程度非常有限，无论是购买农资，还是购买生活资料，都更倾向于实体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方式，真正能推广出去的业务只有充电话费。
人口众多好赚钱
蕉川村曾经是一个乡，在乡镇合并后成为村，也是遂昌县第一大村，有人口3000余人。
村民李作明40余岁，在蕉川村便民服务中心对面开设小卖铺，良好的区位优势和蕉川村的人口数量使他的生意相对红火。
在乡镇干部与李作明商量将电子商务服务站设在他的店铺中时，李作明起初抱着怀疑的态度——又送电脑又送电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虽说电脑电视的所有权归属赶街公司，但使用权却是白送的。抱着反正自己不吃亏的心态，李作明就答应了下来，将电商服务站设在自己的小卖铺中。
但随后的发展却让李作明始料未及，当发现不少商品通过网购竟然比他自己的渠道购买商品的价格还要低，而且产品质量一点也不差后，小卖铺中一些商品逐步从线下购买，转变为线上购买。在李作明的带动下，逐步有村民开始相信网购，委托李作明代购商品。在物流方面蕉川村也比三井村更有优势，因为蕉川村曾经是一个乡，不仅公交车可以直达，而且车次较多，村民委托李作明代购的商品，可以通过公交车送达村中。
李作明的小卖铺
物流便利促生意
武斌出生于1987年，技校毕业，曾经开过网店，对修理电脑、手机、电视等家电产品颇有心得，在新路湾村开了一家手机店，平日里不仅出售手机、办理宽带业务，还代为修理电脑、手机、电视，而且维修费很低，熟客甚至只收维修更换的材料费，不收人工成本费。因此，他在当地颇具人缘，当乡镇干部问他是否有做电商服务站的意向时，他当即答应。
因在2014年，华为、中兴、联想、小米等手机厂商掀起价格战，“美好系列”手机层出不穷，一些手机官网直销价格甚至比从中国移动的进货价还要低。武斌遂开始从手机厂商官网直销渠道为村民代购手机。在物流方面，因为新路湾村为镇政府所在地，不仅为他提供了更多的客户，还提供了更好的公共服务——邮政储蓄所就开设在手机店的斜对面，EMS可以直达。他告诉笔者，“现在多的时候每月返利有三百来块，少的时候也就五六十，像妙高街道和云峰街道，做的好的点位每月销售额能上万，返利能有500-600元，个别点位返利能拿到近千元”。
武斌的手机店
以浙江的基础设施和人才储备而言，电子商务已经能够实现在县城和中心镇良好运转，是县域经济发展的助推器，向农村覆盖也是大势所趋。
地方政府对当地特色产业进行整合包装后同过电商平台销售，确实提升了该产业的附加值，实现了该产业从业者致富增收。但在发展的过程中，特别是在一些未必具备电子商务条件的欠发达山区，地方政府在制定政策时恐怕还应当注意因地制宜。
（文/ 观察者网特约撰稿人 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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