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青年被群殴”事件：还是要聊聊贴吧的撕扯文化

一场贴吧成员间的斗殴事件，不仅推出热词“爱国青年被群殴”，还意外地把主流媒体、当地警方和团中央都“绞”了进来。

7月22日，山东威海市文登区发生一起斗殴事件，不满18周岁的侯聚森与一名同伴，在文登师范学校门口与从外地赶来的4名青年互殴，导致双方各一人轻伤。

事后，以侯聚森发出的微博为引爆点，当事人、警方、媒体甚至一些政务微博的多方参与，场面变得越来越热闹。加上“爱国青年”的名号，让这个治安案件顽强地发酵至今。一桩角落里的事件，看似要成为“影响”历史的扳机。若果真如此，对于这桩事件的灰暗发源地有必要先了解一番。

侯聚森被打伤

侯聚森与“纳吧”成员的恩怨

侯聚森发表“爱国言论”的主要平台是“那年那兔那些事”贴吧（简称“兔吧”）与QQ空间。兔吧得名于网友“逆光飞行”创作的国民军普系列漫画《那年那兔那些事儿》，自2012年漫画出品后，因用漫画的形式诠释了近代世界历史和中国历史的一系列重要事件，吸引了众多爱国网友。

从“兔吧”衍生而来的是他们的对立者创建的“纳吧”，全称“纳年纳兔纳些事吧”。别小看这一个“纳”字，无论是不是恶搞，他们高举起“纳粹”的旗帜。在“纳吧”里，不仅言论与“兔吧”意识形态相左，也充斥着针对着“兔吧”成员的辱骂与攻击。侯聚森就是最典型的被攻击的例子。

侯聚森的照片被恶意PS

侯聚森此次“约架”的同伴梁盛皓回忆，对方除了进行谩骂和侮辱，还把他们的照片进行恶意PS，以及人肉搜索，通过网上披露的细节来看，这些照片不堪入目。小侯的女同学照片和信息也被放到网上加以恐吓，令人对未成年人的不法意识惊叹。双方多次线上攻击后，终于演变为线下暴力。

想在青少年政治性网络空间里寻找文雅是不容易的。侯聚森与其它“兔吧”成员的语言也并不干净。从网上的截图来看，侯聚森经常以“婊子”、“傻X”和涉及生殖器的语言进行攻击，语言低俗。侯聚森承认他曾骂人。他说，“一开始挺文明的，到后来就不太文明了”，为了在骂战中不落下风，他“随手复制了很多骂人的话”，回复给对方。总体来看，纳吧人员似乎因为在道德、知识和人品上，因为天然占了劣势，其语言和非法行为也就加倍歇斯底里。而同样年轻的侯同学一方也未能保持冷静，等于陪着对方纠缠。双方你来我往，竟然有了一点难兄难弟的缠绵劲头。

随着双方语言暴力的升级，斗争手段也不断丰富。双方会进入对方贴吧发表“钓鱼”言论，以进行嘲弄；“纳吧”成员还曾混入侯聚森学校的QQ群，试图套取个人信息，因侯聚森的“同学觉得不对劲，就没告诉他”。另外，“纳吧”人员还从某种渠道得到侯聚森、梁盛皓等6人的户籍信息。

在经历几次约架未果后，“纳吧”几名成员干脆筹集资金和凶器，主动从外地赶到威海文登，有了这次全网有了知名度的治安事件。

网友对千里赶来约架的“纳吧”成员进行捐款

梁盛皓说，对于这次“约架”，他们准备不足。“直到昨天（7月22日。观察者网注）侯聚森被打，我们才意识到，这些人真的在现实中有所‘作为’了”。

两贴吧的“约架”与中国网上约架的基本元素如出一辙：因立场不同引起，互相指责（谩骂），在公共平台发出邀约，吸引网民关注，带有一定的表演性质。不过与微博上的“网络精英”或流产或小打小闹的约架相比，年龄与文化程度均更低的贴吧成员更注重打架的实质：“纳吧”一方携带甩棍与辣椒水，意图将对方“彻底干烂”。

“纳吧”与“兔吧”成员间的谩骂

网络约架：从线上暴力转变为线下暴力

与梁盛皓的意外相同，中国“网络约架”的产生有些突如其来。2011年十一长假的倒数第二天（10月6日）夜，评论员五岳散人与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吴法天于微博上相约，在北京东三环外一座加油站见面。不过这次引起网络热炒的约架并未完成：时任新浪微博总编辑的陈彤报警，北京朝阳区警方赶到现场，两位主人公一位在路北的加油站，一位在路南，遥遥相隔50余米，双方没有见面便草草结束。

第二次声势较大的约架发生在近一年后，一方为四川电视台驻京记者周燕，另一方同样为吴法天。2012年7月初，两人因四川什邡钼铜项目引起争执，周燕多次谩骂吴后，吴回嘴“鸡婆”、“白眼狼”，周燕被迅速激怒，要求约架，两人约定于7月6日在北京东四环内的朝阳公园南门见面。在现场数十人的围观下，周燕在高声叫骂后，窃笑着与另外几名围观者先后打了来“普法”的吴法天。吴被几人从背后偷袭，一位身形瘦弱的男子弓着背悄悄从后方用手中砖块拍打吴法天后脑，然后迅速退到一旁。打倒在地，十分狼狈，但始终没有还手。现场还有一个花絮，一名与吴素有恩怨的“艺术家”出场，打了吴一个嘴巴后，钻入朝阳公园南门，还回应他粉丝的示好称“我也爱你们”。

闹剧结束了。自此，周燕便不时出现于李承鹏、胡紫薇等大V的饭局中。但打人者的行径甚至引起了平时并不赞同吴法天观点人群的反感。

不知道陈有西、荣剑等人自行发起的“净网行动”能否注意到周燕们的破口大骂。但因关注者众多，且要以言论和文字生存于网络上，微博名人间的约架还有所顾忌，尽力保留着斯文的面纱，从这一点来说，大V就是大V。

而在90后为主的人人网上，那些大v群体中可怜的约束也看不到了。约架是动真格的。

2013年7月，两名隔空对骂很久的人人网摄影圈红人陶然与黄尚武，因为他们的摄影事业，相约在“事业线”爆棚的ChinaJoy展厅，大打出手。最后，陶然暴打了当众偷袭的黄尚武，致其头部血流不止。这还没完，第二回合，双方移师到黄尚武的主场北京，以不公开的方式进行，事后黄尚武单方面宣称将对方打跑。

“纳吧”成员从某种渠道得到了侯聚森的户籍信息

人人网面向的是90后、00后群体，而用户数更多、活跃度更高的贴吧则更加低龄化。要了解这起新世代暴力事件，还要从了解可称为“中国社交产品一极”的贴吧生态开始。

贴吧：中国网络亚文化中心之一

成年人以为微信就是社交媒体的天空，但是贴吧才是新时代的宇宙。数量从2009年的“贾君鹏”事件，到2011年“屌丝文化”的强势崛起，贴吧携超2亿的活跃用户，不仅成为中国互联网罕见的长寿产品，也成为中国网络亚文化的中心之一。

2009年7月16日，网友在魔兽世界吧发表的一个名为“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帖子，随后短短几个小时内，虚拟人物“贾君鹏”从互联网的一角迅速蔓延为全网的热门人物。“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甚至被赋予了“温情”意义，成了“常回家看看”的新型表述。

2011年，百度李毅吧（或称为“帝吧”或“D吧”。观察者网注）产生了“屌丝”一词，因其卑微鲜活的形象，便于对号入座，化成很多人“共同的形象”。网友用强大的开脑洞能力，为屌丝配套创造出从“高富帅”、“白富美”到“土肥圆”、“矬丑穷”的一系列角色，并用一条鲜明的“鄙视链”，形成了一套价值观单一、物化女性的“屌丝文化”。

与“贾君鹏”的形象单薄和短命相比，“屌丝文化”因成为了小人物的集体认同，生命力要强得多，意义也要大得多。

贴吧不仅见血，还见钱。上面提到的两次网络狂欢的共同点是没有直接产生经济价值，与2014年的一次粉丝众筹差别巨大。2014年6月，百度“渡边麻友”吧的粉丝们集资共180万人民币，为他们的日本偶像贡献了决定性的3万5千余张选票，使渡边麻友在AKB48总决选中登顶。虽然渡边麻友获胜后并不清楚远在异国的“玉林军”（渡边麻友中国粉丝的自称。观察者网注），但180万的金额，结结实实地体现了贴吧用户的消费能力。

贴吧不止于制造口腔快感、形成话语体系以及粉丝真金白银的众筹，还有暴力文化。

“爆吧”就是一种。所谓爆吧，是指在贴吧内不停地发无实质内容的废贴、水贴、垃圾贴等，通过这种恶意灌水使贴子无法正常浏览，一般为有预谋的团体性作战。有时还会出现令人啼笑皆非的“误爆”，比如今年春天，EXO吧与吴京吧发生口角，愤怒的EXO粉丝一股脑冲向了“普京吧”乱爆一气，得知真相后只得尴尬地离开。将新世代无脑、冲动、感官化的一面暴露无遗。

“兔吧”与“纳吧”成员利用私信、QQ空间等互相谩骂的言论比比皆是，打人一方长期发表诸如“再来一次南京大屠杀”、“灭绝支那狗”，而“兔吧”一方也经常用“日杂”、“走狗”等回应对方，当矛盾升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这起“互联网+”乃至“政治+”的治安事件变成了一个舆论“爆点”也就不足为奇。

结语

因为双方都有过激行为，媒体间曾流传的那句广受争议的“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套用起来不那么方便了，于是，有媒体又“切换”到了“法治”频道。一则被广泛传播的评论称：“法律不会‘看人下菜碟’。只要是‘约架’，就都是《治安管理处罚法》禁止的‘结伙斗殴’。‘结伙斗殴’不仅伤害公民的人身安全，而且挑战破坏社会秩序，是公安部门一直严厉打击的。”

@威海警方在线 对@共青团中央 发出那段耐人寻味的隔空喊话后，有媒体放下了随时随地批评公权力的习惯，转而为各打双方五十大板的警方点赞。想想不过几年前，媒体还在鼓励着造谣男孩，认为他代表着某种未来，能够“Make Change”。此番唬起脸的口气倒还熟悉，不过对警方突然产生地热情，有点让人“措手不及”。

十七八岁的学生因网络政治口角，跑到线下斗殴，一件不复杂的事，也是一件复杂的事。千里奔袭的一方因为平时的纳粹言论太上不得台面，所以在此番舆论较量中被各方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但是在青年之外，此事甚至在学者中也引起了有关文化领导权、政治治理方面的讨论。无论如何，一些青年在物质条件优渥的情况下吃饱了没事干以打打杀杀为荣，都是一个值得重视的社会问题。团中央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了高度的关心，在舆论上积极介入。但是人们不禁要问，那些纳粹言论青年身边的教育者在哪里？那些“爱国”青年身边的教育者平时又起到什么作用？看到、看清这起治安事件所衍生的媒体态度的微妙之处，似乎是件更有意思的事情，这已经超出了现阶段无论警方还是教育者的觉悟。新常态之“新”，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文/观察者网 董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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