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一：和美国签证官聊聊赴美生子

前些日子，关于加州月子中心被美国联邦执法机构调查的消息进入了很多人的视野。一些中国产妇和家属作为月子中心的客户被列为案件重要证人之后擅自离境，可能会面临严重的后果。

先来说说月子中心这事究竟犯了什么错。这样的月子中心（maternity center）其实美国人也在办，很多时候往往不是医生而是接生婆在帮忙照顾和接生小孩。有一个朋友因为宗教的原因不愿意去美国的大医院生小孩，因为医生动不动就上麻药、剖腹产，而他们坚持要顺产，所以选择了月子中心。当然这样的月子、接生中心往往会开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一旦有什么问题，能够很快将人送到医院抢救。所以并非开月子中心本身有问题。

这事儿和是不是中国人也没有关系。之前看到有为亚裔维权的组织针对这个问题指责美国联邦政府以及加州的部分地方政府对中国女性不公。其实，到美国来生孩子的来自韩国、土耳其或者台湾地区的妈妈们数量也相当大，情况也非常普遍。美国的法律中没有规定说外国人不能到美国来生小孩，相反，还有一些为了行动、语言不方便或者其他需要帮助等情况的人而提供的特殊措施和服务。所以这样的行为本身无可厚非。

那为什么联邦政府会连续几周进行大规模的清查整治，并准备对那些中国妈妈们进行严肃的处理呢？这事儿和“欺骗签证”有关。我有个朋友是美国前驻上海领馆的签证官。几个月前她给出了她在上海领馆的第50155张签证， 打破美国签证官在全球所有领馆给出签证最多的签证官的纪录。她几年前来到上海，作为美国驻上海领馆的几个签证官之一，想必很多朋友可能都在她这儿面签过。我有次问她，为什么你能创造这个纪录而你的同事们不行呢？她风趣地笑着用中文说：“他们的中文都比我好，和面签的人很有得聊。我就只能问几句基本的问题，所以发签证很快！”

其实她能发这么多签证，能这么快发签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上海领馆所辖区域内的社会深刻的转型。她告诉我说她每天面对的这些人，几乎都是非常富裕的（最少最少是有能力支持自己出游美国的工薪阶层）。而这些人往往在国内还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家庭，去了美国纯粹是为美国经济做贡献，购买大堆大堆的奢侈品，却又不会给美国造成什么负担，当然都是秒签了啊。

她说自己经常会遇到前文提到的这样的妈妈，挺着肚子来签证。他们给签证的原则是判断这个人是否说了实话。常常有人很老实地说去美国生孩子，顺便玩玩，她都是直接过的。唯有那种支支吾吾说是来旅游，但或者行程对不上号，或者对于生孩子的问题闪避不答的才会有问题。在这里，一个重要的罪状是“欺骗签证意图”，也就是隐瞒签证的目的并对签证官撒谎。所以对于这些妈妈来说，重要的是诚实。美国和美国人其实在这方面是很简单很单纯的，你不去骗人，就没有原因治罪于你。

签证官属于美国的国务院，是外交系统的一部分。透明度、诚实和规范在外交系统（不仅仅是美国）是比较重要的。每个外交官都会有一本外交护照，一本私人护照。当你以外交护照进入一个国家的时候，是需要和对方政府提前有过交流的。接收政府往往也会对持外交护照在本国的数量加以管制，为了堤防间谍行为。所以，当一个外交官以私人名义去别国度假而在第三国中转的时候，如果拿错了护照，那可能会成为一个外交事故。拿什么护照就就会被当成是那个身份的人来对待。在没有外交任务的私人行动时采用外交护照是过失，而需要外交护照的时候用了私人护照，则既不享受外交官的一些特权，又有隐瞒的企图。

由此想到，有些拿着美国护照的中国人回到国内胡作非为，然后在被抓的时候企图用自己“美国人”的身份来保护自己。其实，很多这样的情况法理上也保护不了他们。因为这些人往往私下里是一本中国护照一本美国护照，在进入中国的时候使用的是中国护照。所以，当他们声称自己是美国人的时候，并没有这么一个美国人进入中国国内的纪录啊。看来，这些人得想想清楚，到底要做哪国人。占了祖国的资源，还用“美国人”的身份来影响治安。

其实美国的签证官还是挺有人情味的。两年前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发生后，我们学校的吕令子同学因为不幸过世，她的家人需要迅速赶往美国处理后事。结果签证处就打破常规来加急迅速办妥了全部手续。我的朋友还跟我谈起她亲身经历的一个签证者。这是一个中国男人带着小三去美国生孩子，结果小孩出生之后，那个妈妈和孩子就超过签证时间“黑”在了美国，而那个男人则因为工作原因回到国内。结果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小孩得了重病，还有生命危险。这个孩子的父亲去签证希望能够看孩子一眼。但是因为母子“黑”在美国，当初又是跟他出去的，所以本来按照规矩这个男人应该马上被拒签。结果我的朋友把这个案例拿去和她领导交流了之后，还是给这个男人发了签证。虽然是个不怎么道德的男人，也在法律上破了例，但因为他诚实说了情况，同时小孩重病父亲想看这样的事情还是情有可原的。

美国的外交官们，几乎都需要有做“签证官”的经历。我就有这么一个“老顽童”朋友，忘年交，因为价值观、世界观是康德形容的那种兼容并包式的（cosmopolitan)。所以几十年前在培训阶段模拟签证的时候，他几乎看都不看就全给过了。负责检查的官员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你们的标准是让我以我的合理判断来决定，我的合理判断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应该能够自由地去他们想去的地方。”结果检查的官员脸一黑，从此就没让他再参与签证了。

所以从那些怀孕妈妈的角度来看，他们面对的是一群需要你比较透明地告知自己的真实目的和想法，并言行一致的人。他们往往也会因为自己的价值观和情感对那些个案（仍然是诚实的人）进行框架外的通融。要说在签证这个环节犯错误，只能是那些妈妈潜在“欺骗”的可能了。

去年奥巴马在APEC访华期间延长对华各种签证的期限。比如，以后如果学生的父母来美国，不需要像以前这样一年一签，而是签一次就能最多用10年了。因为美国签证的转变，再加上中国本身在APEC上的成果，中国护照瞬间大幅度提升在国际空间的价值。有人会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但答案却很不一样。美国外交官可能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不是因为量实在太大，美国的非常局限的海外官僚机构根本无法应付这么多人的签证么”。有些人可能会反问说本来每次签证都要交签证费，现在好多年才能收一次以前每年都能收的钱，美国人不是亏大了吗？其实，因为签证的便利所带来的激增的访客数量，从而带来大量的消费所产生的经济效益，将远远大于签证费能收的那些钱。所以也有很多人觉得这还不是更看重中国人渐渐鼓起的钱包么。

之前有幸参加了社会学泰斗但近来尤为关心中美关系的Amitai Etzioni教授和杜维明教授组织的Mutually Assured Restraint 专案组（MAR Task force），专门研究美中未来相互之间的关系。Etzioni教授的身份很特殊，因为在芝加哥教书的时候，曾经是奥巴马的导师，对美国政策时而会有独特的影响。又同时作为美国少数的鸽派，拉起了将近20人的专案组（来自中美的学者）所展开的讨论自然相当有意思。专案组的成员很多都主张应该对中国更强硬，而Etzioni教授却力挽狂澜，觉得应该与中国相互尊重，实现相互克制，甚至不惜把美国在亚洲的一些盟友变为缓冲带，以求和中国的稳定关系。后来几次美国高官访华，也果然试探性地模糊地提出了相关的想法。

小小的签证背后不仅仅是普通民众赴他过交流的凭证，了解民众真实意图提高透明度的措施，它同时也是大国间过招的平台、态度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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