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一：亚投行带来的骚动

【昨日（30日），在亚投行创始成员国申请截止日期最后一刻，美国财政部长雅各布·卢访华开始对中进行为期2天的访问。在第一天的行程中，他会晤了中国总理李克强和副总理汪洋。美财长这次到访的微妙时机，给了外界不少想象空间。

**雅各布·卢虽然未曾过多论及亚投行事宜，但对中国在亚洲基建方面有所关注，“欢迎中国在亚洲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发挥更大作用，愿在双边和多边领域加强相关合作”，雅各布·卢说，合作可以通过美中战略与经济对话、世界银行、亚投行以及美中两国接受的其他机制进行。**此次到访的雅各布·卢首日避谈亚投行，多少反映了美国当下略为被动的局面，保守一点说，亚投行的成型不一定是中国外交的全面胜利，但却标志着美国公共外交的危机。】

近日来随着法、德、意、澳等国家在英国宣布加入亚投行（Asia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 AIIB）之后陆续宣布加入，中国国内的舆论出现了一阵骚动，各种关于“中国崛起”“战略主动”“一票否决权”“大国新秩序”等纷繁的话题涌入公共空间。因为身在华盛顿和波士顿的两个圈子，这里与大家分享一些值得关注的容易被遗漏的细节。亚投行的成立究竟是重新对国际秩序的重构还是仅仅增添了一个新的功能性的机构？亚投行之于中国究竟是否是纯粹的战略布局的考量？

一切开始于英国宣布加入亚投行之后。在与一些华盛顿的朋友求证之后了解到，其实追溯事件本身，源于一个白宫的员工在私底下对于英国加入亚投行的行为表示了些许不满，被媒体捕捉到之后，轰轰烈烈渲染成了白宫乃至美国对于此事的态度。在这之前，美国其实并没有过多去关注亚投行的进展，英国加入亚投行从表面上来看或多或少都会是一个打击，但是美国更关注的不是谁加入了，而是这个亚投行究竟想干什么？中国是成员，美国不是成员的组织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一些欧洲国家加入了中国主导的一个组织其实关键不是加入不加入，而是加入之后相互之间的平衡、交流、博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资源的实际交换和互补会形成怎样的格局。如果这是一个有透明度的银行，做与世行类似的项目，并能够为发展中国家注入更多的资金和其他资源，那美国甚至有可能会暗地里欢喜。

美国（尤其是官方）为什么暂时没有太多的反应呢？主要原因有几个。首先是进来中东地区着实给美国带来相当大的压力，从ISIS到以色列大选，再到也门的突然出事和沙特的进军。虽然奥巴马政府在各种渠道通过各种方式已经表达了很多次“重返亚洲”的策略，但是这几年一直没有从中东的泥潭里走出来，几乎有限的资源和关注都依然停留在中东。而一个和伊朗的谈判，几乎把内政都牵涉进来了。因为国会几十个议员联名给伊朗写信，使得华盛顿其实对于“head of the state”和“head of the government”的理解出现了非常罕见的纷争。谁究竟在外交场合代表美国的国家？这个问题不处理好，美国很难有精力在当下动用资源去干预亚投行的进程。

亚投行的成型不一定是中国外交的全面胜利，却标志着美国公共外交的危机。本来仅仅是因为IMF正在根据全球经济体格局的改变在推进的适度改革，以给予像中国这样的国家更多的话语权和参与度 —— 毕竟投票权和每年注入的资金总量是挂钩的嘛。结果因为上面提到的白宫和国会之间的冲突使得国会迟迟未能通过相关的法案。这恰恰给了中国等焦急等待IMF改革的国家一个非常良好的契机，顺势而为推动亚投行的成型。美国对于世行、IMF的紧抓不放，反倒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让中国和一系列近几年发展势头良好的国家有了更大的空间在既定规则之外做一些操作。而目前为止，美国还没有进行实际的干预。究竟是不想干预，还是干预了但被盟友抛弃了呢？

随着李光耀的过世，这几天有很多人开始关注新加坡。一个在希拉里圈子里混的朋友也在最近跟我聊起新加坡以及其在这些地缘战略上所发挥的作用。美国和新加坡是非常紧密的，似乎但凡涉及到跟亚洲，尤其是东南亚相关的问题，都会和新加坡高层进行非常深度的磋商 —— 尤其是李光耀还在世的时候。美国因为亚投行的问题曾经和新加坡高层有过一系列的洽谈。新加坡主张鼓励相关国家更多地融入中国在亚太地区所撑起的框架，因为中国的崛起是既定的事实，中国的经济规模、巨大的市场、在国际产业链中的地位都是周边国家非常宝贵的可对接的资源。新加坡认为，如果美国想维护当前以其为核心的国际秩序，尤其是经济、贸易相关的规则，那么从外部进行施压和改变比不上直接从内部来推动要有效。所以新加坡从一开始就比较主动地希望成为首批亚投行的创始国。而英法德意澳的加盟或多或少在背后也有这样的考量，并不能简单地以冷战思维去套用现今这个更复杂更多远的国际格局，说是美国的盟友倒戈了。

说到这里，我们其实都在谈战略层面的事儿，大家目前谈到的更多的也是战略层面的。其实经济、贸易层面才是最直接的博弈核心，带来的回报也是更现实的。美国之所以没对亚投行作出太多的反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它现在亚洲商贸这一块的关注都在TPP（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上。而种种迹象表明，TPP的一些关键的壁垒正在被攻克。奥巴马早就希望能够在任期结束前能够留下一些政治遗产，同时他也特别希望在亚洲能够有所作为。TPP这样的既能够把美国重新带回亚太的空间，同时又能促进美国的很多产业发展的贸易协定其实是一个相当好的选择。虽然国会里共和党占多数，共和党现在在各个领域都想反对奥巴马，但是共和党也同时特别喜欢自由贸易啊。而且爱自由贸易估计要多过恨奥巴马，所以奥巴马也很可能能够侥幸过关。因此当下花了大力气在国内做国会的工作，在海外推动和以日本为主要对象同时携其他10个国家的谈判。

中国为什么会选择此刻推动亚投行呢？因为习主席之前提出的“一带一路”的构想目前还只能在中国西部推进 —— 对中国的区域经济能够带来的好处是非常直接的，可能还会起到巩固稳定的作用。而一旦“一带一路”出了国门，各种不确定因素就接踵而至。而亚投行说到底是能够结集大量的资源和关注度，来支持中国“一带一路”海外部分的切实落地。不仅能够促进中国西部的发展，同时还能激活周边的经济圈，这个能够带来的直接的经济效益不可小觑。当然，这里面连带的战略收益，尤其是增加中国的区域影响力自然也是一大收益。

所以总体而言，中美目前的行为，包括新近加盟亚投行的西方国家的行为，都符合他们直接的利益，也并不是非常的出乎意料。中国需要做的是，在开了一个好头之后，花更多的时间去琢磨如何去把握亚投行内部的微妙互动，并让它能切实发挥起它应该有的作用。谈论构建新的国际秩序可能还需些许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