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毓海：伟大也要有人懂

给校长汇报是件吓人的活儿，因为在英文中，校长与总统是同一个词，给一个President汇报就够喝一壶的了，何况今天有300个Presidents同时在座。

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当前教育面临的挑战是什么，大家知道，当前，全国人民最不满意的，就是教育、医疗、养老和环境问题，在这几个问题中，教育首当其冲。我们的教育面临的挑战是严峻的，任何人都不应低估这场挑战的严峻性和现实性。

《伟大也要有人懂》，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今年五月四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大发表了重要讲话，总书记在讲话的结尾，语重心长的给我们算了一笔帐，他说：“现在在高校学习的大学生都是20岁左右，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时，很多人还不到30岁；到本世纪中叶基本实现现代化时，很多人还不到60岁，也就是说，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你们和千千万万青年将全过程参与”。简而言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能否成真，关键就要看当今这一代年轻人是否给力、要看他们关键时刻能否不掉链子。

如果不正视教育所面临的严峻挑战，如果仅仅把总书记的语重心长当表扬和赞许来听，从而沾沾自喜，忘记了全国人民对当前的教育是如此的不满，那么，我们要想培养出一代栋梁，要想培养出千千万万中华民族的顶梁柱，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我们的教育，乃至于我们的社会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问题就出在价值观上。而这与我们近代以来一百多年的奋斗历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百多年前的中国，积贫积弱、一穷二白，为了解决挨打与挨饿的问题，我们的前人在山穷水尽、四面楚歌之际，只能依靠精神的力量、思想的力量，只能依靠精神的“原子弹”，去对抗强大的内外敌人占有的物质上优势，只能靠在思想、精神和道德上造就一代新人，来推动我们艰难的事业。三十多年的革命战争、三十多年的新中国艰苦创业历程证明：我们的优势，说到底就是思想和精神的优势、价值观的优势，而除了这个唯一优势之外，我们在各方面长期都是一张白纸，没有图画。而当1949年中国人民站起来的时候，这首先是指我们在精神，在价值观上站立起来了。

最近三十年来，我们的经济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而恍然回首，我们猛然发现，尽管我们在各个方面，特别是物质生活水平方面，正日益取得优势，但我们在思想、精神、道德和价值观方面却出现了严重的滑坡。回顾中国近现代史，在思想上建党、精神上建军、文化上建国，这本是我们的根本优势和优良传统，而今，我们最大的迷失却是在思想、精神、文化和价值观上丧失了方向感，以至于有人说，过去我们穷得只剩下了精神，而今我们却穷得只剩下钱了。

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的经济如此繁荣，但上学、看病和养老却如此艰难，如果大家在人生的起点和终点上高度不平等，如果大多数人生的憋屈、死得孤寂，那么，我们每天奔忙赚钱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是那样，我们大家的人生就将是一场空虚的、两头没着落的悲剧。

习主席在五四讲话中严肃地指出：这样一种浑浑噩噩、价值观滑坡乃至崩溃的现象，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那就国将不国，族将不族了！

价值观问题涉及方方面面，需要全面提升，而当务之急，我以为应该是从毛主席说的那五个字入手：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绝不抽象，它非常具体、现实，本来连张思德这种小人物都能做得到。但曾几何时，有人说，这话早就过时了，人民是什么？如今人民就是屌丝，而靠张思德这种烧炭的屌丝，根本不可能改变世界，为屌丝服务的回报率，如果不是等于零，那就等于负数。所以，为人民服务这种话，如今只能用来糊弄孩子，而且连孩子都不会信。

这正是我们今天面临的根本问题所在。

习主席说，“道不可空论，德不能空谈”，什么叫不“坐论”，什么叫不“空谈”？有人说，凡是跟钱不沾边的，都属于坐论、都是空谈，按照这种说法，那么价值观问题本身就是空谈，而且恐怕也只能空谈了；话既然说到这里，看来还非得谈谈钱不行了，那我们就谈谈价值观与钱的关系，谈谈两种财富——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之间的关系吧。

现在很多家长都希望孩子学金融、将来进国际投行发大财，而金融业奉行的原则是所谓的“二八定律”，意思是金融只为20%的有钱人服务，金融、理财和投资是不为80%的屌丝、穷人服务的，但大家也许不知道，金融被称为经济学的哲学，它针对的主要就是精神层面的虚拟问题，因此也被称为虚拟经济。如今，有一位长相和思维都很特立独行的人，他反其道而行之，发明了一个东西叫余额宝，声称专门为屌丝们理财，余额宝仅用半年的时间，就积累了五千亿人民币的财富，相当于一个中等银行的储备金。那个叫马云的人的超常之处，并不在于他的相貌，而在于他顺应了比较正确的价值观，他崛起的根源，其实就在于一句话：使金融为屌丝服务。

如果拔高一点看，也许可以这样说：善于顺应历史潮流的马云顿悟了毛主席的教导：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就是为人民服务。如果千百万张思德这样的屌丝联合起来、组织起来，那就可以改天换地、改变世界、再造游戏规则，而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事业，说白了，也就是屌丝们的事业，思考怎样以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把千百万屌丝组织起来共同富裕，这就是回答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怎样建设社会主义。

当然，马云并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虽然他也姓马。实际上，马云不过是身手矫健地钻了大银行存贷利差悬殊的空子，使奉行高大尚的传统金融业，因为其长期奉行的错误价值观而付出了沉重代价。因此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马云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一夜之间成了首富，而在于他成功地占据了“为穷人服务”这个价值观的制高点，从而反衬出我们当今社会最需要、最缺失的价值观究竟是什么。

令人深思的是，为什么偏偏是马云这个长得最不像马克思的人，创造性地理解了《共产党宣言》结尾那句话，而今天许多相貌堂堂的党员干部，却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早已经过时的故纸堆，而许多自称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先进分子，对马克思的理解，竟然赶不上一个党外的资本家。

毛主席曾经说过，“如果我们党有一百个至二百个系统地而不是零碎地，实际地而不是抽象地学会了马克思主义的同志，就会大大地提高我们党的战斗力”，如果今天“实际地而不是抽象地”，现实地而不是教条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竟然是马云，那么我们就应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出了问题，如果我们的青少年愿意听马云演讲，而纷纷逃马克思的课，那么我们就应该想一想，是不是我们的教育和教育方式出了大问题。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应该承认一个基本事实：今天，并不是马克思和毛泽东不伟大了、过时了，而是我们的思想境界比公然嘲笑MBA教育和主流经济学的马云还要低，从而，也就不能正确地理解和洞察马克思的伟大。

最近中少社出了我一本书，叫《伟大也要有人懂——少年读马克思》，中少社出版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帮助现在的青少年，像马克思那样，从小就去思考组织屌丝方式、确立为屌丝服务的思想，而用中少社领导的话来说，就是要给孩子们作件新衣服，先得扣好扣子，当然，他们这也是套用了总书记的话：“就像穿衣服扣扣子一样，如果第一粒扣子扣错了，剩余的扣子都会扣错。人生的扣子从一开始就要扣好。”

中少社并不是突发奇想，因为他们很严肃地对我说，我们做出版的宗旨，就是为读者、为孩子们服务，所谓服务，就必须按照习主席教导北大师生的那样去做：“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使孩子们也能对马克思感兴趣，这就是作于“易”；不是从空头理论讲起，而是从一个个的小故事讲起，这就是作于“细”。我坚信：只要我们把读者捧在心里，读者就能把我们的书捧在手里。而这件“新衣服”一旦被孩子们所欢迎、所接受，那就比发一万篇没人看的理论文章、发一大堆的坐论和空谈，要有力量的多。

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是：教育面临的挑战——未来需要怎样的人才，在这个问题上，我想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一定要尊重教育规律，不能好大喜功、拔苗助长，迷信什么与国际接轨。实际上，正如马云所批判的那样，我们今天缺乏的，并不是各种高大尚的理念，不是精英教育，而是教孩子们树立起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的基本价值观，为此，我想以一本长幼皆宜，从9岁到99岁的读者都可以阅读，而且是长读长新的著作结束我的发言，这本著作，就是卢梭的《爱弥儿》。

卢梭这样告诉我们说：我们的爱弥儿要作的，第一就是要掌握一门踏踏实实、安身立命的手艺，即他首先要学会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而不是去学做谁也看不懂的诗，学说在中国根本就用不着的语言，去背那些根本就用不着的教条。

只有掌握一门自食其力的手艺，人的一生才不会依附于他人，他方才不会靠仰人鼻息、靠他人的施舍为生，只有这样，他才是“自由”的。

自由并不遥远，自由并不存在于宪法的抽象条文里，自由非常现实，自由对我们的孩子来说，就是他们未来谋生的饭碗，没有饭碗，就没有自由。而为了吃饭，那些不能自食其力，没有正常营生的人，却经常会卖掉自己的自由——这就是卢梭和马克思告诉我们的真理。

第二，我们的爱弥儿随着年龄的长大，要学会去爱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甚至像狄更斯的《双城记》中所描写的那样，为爱人之所爱，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世上最崇高的爱情，卢梭把它称作博爱，而毛泽东主席则命之曰：为人民服务。

我想说的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成为未来世界中的领袖，就拼命教给他们赚钱和统治他人的技巧，这绝对有害无益，历史证明，只有那些为大多数服务的傻瓜，才能成为未来世界的领袖，只有那个一辈子俯下身子为亿万中国屌丝当牛做马，耄耋之年还把儿子派到朝鲜战场上去送死的“愚公”，他的像才配挂在天安门城楼上。

第三，通过踏踏实实的劳动自食其力的爱弥儿，在尊重自己的劳动的同时，必将学会尊重别人的劳动，他在体会到自己艰辛的同时，必定会深感别人的不易，于是，在彼此尊重劳动和劳动成果的基础上，他方才确立起了平等的信念。

从这个角度说，豢养一批从小车接车送的小霸王，恐怕是我们这代人最大的失策和绝对的失误，因为那些从小不习惯在烈日和寒风中奔跑的温室里的花朵，根本不可能理解什么叫万里长征，而那些不会、更不喜用自己的脚走路的人，必将败光前人一步一个脚印挣来的血汗遗产，然后慵懒地躺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的最后一公里上沉睡不起，而你们——他们的父母、老师和校长，固然没有使他们输在人生起跑线上，而他们却将使前人伟大的事业，输在最后一公里上。

各位老师，各位校长，此时此刻，让我们再想一想习近平总书记的话吧，想一想我们的责任，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价值观，什么样的教育，我们的未来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希望大家能够预感到：今天的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革命性变革，过去一切被视为天经地义的、流行的、普世的价值观正在失去意义、随风而去，而为了进行与过去时代不同的、新的形式的、更加伟大的斗争，我们必须洗心革面、真正回到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上去，我们需要重提一种最朴素的价值和信念。

毫无疑问，我们需要的这种价值观就是上面说的“自由、平等和博爱”。这就是全人类最进步，也是最基本的核心价值观，让·雅克·卢梭先是把他写在了一本献给孩子的著作中，然后，卡尔·马克思又把它写在了人类追求解放和进步的旗帜上。

使我们的孩子做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人、一个愿意为别人做些什么的人、一个会与人平等相处的人，我们不需要精英教育，因为“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是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和体育几个方面得到全面的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爱弥儿是平凡的，更是健康的，因为他知道，自己首先是一个公民，是人民群众中的普通一员，公民的伟大，就是因为他们能够联合起来，为共同的目标而工作。

有无数爱弥儿这样的孩子的民族，一定是伟大的民族，只有这样的民族，才能够自立于世界各民族之林，只有这样的青少年，才能够担负起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

我的话完了，谢谢大家！

（本文系作者2014年12月21日在中国教育学专业委员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