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闻:八百汉字联络三国 重塑中华文化圈?
2013年10月23日至24日,中日韩共用常见汉字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中国人民大学召开。中日韩三方学者对草案中拟增加和删减的汉字进行了认真研讨,最终,在原草案基础上形成了808字的《中日韩共同常用八百汉字表》。字表原本的草案是800个汉字,最终调整成为808个字,增加了“飲”、“韓”、“氏”等字。2014年,《中日韩共同常用八百汉字表》将被提交第九届东北亚名人会审议通过后正式发布。
中日韩三国在军事外交上相爱相杀几百年,在文化正统这个问题上也难免互相瞧不起。日本自诩汉唐正宗,韩国自认宋明遗脉,一直都对中国的文化源流存有质疑之心。到了近现代,中国进行的一系列语言文字规范化改革,加上各国政治元素的驱动,更是削弱了几个国家的文化联系,重新提倡中华文化圈这个概念,其实是近十几年的事情。
日韩两国算是中国国学最优秀的学生,这一点他们自己也不否认。举例来说,日本对俄战争中的大老元臣,“军神”东乡平八郎长期随身携带一枚印章,印文“一生俯首拜阳明”。日本的武士道,水户学派则深受王阳明弟子朱舜水的影响。韩国对儒学的尊崇更为官方化,现在的一千元韩元纸币上的儒学宗师“退溪”李滉是程朱理学的坚定拥护者,发展出的退溪学派至今仍然统御着韩国的思想界,五千元上则是李滉的后辈栗谷李珥,2009年开始发行的五万元纸币上的人物是栗谷李珥的母亲申师任堂。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侧面说明了儒学曾经的昌盛状况。
正是因为中华文化的昌明,和民族和朝鲜民族一直是“文言二途”。即用本国语言诵读,用汉字进行记录和标注。普通的劳动阶层只需要口传心授,基本不使用文字,需要用到文字的士人,贵族都使用汉字。社会身份与读书多少,识字多少直接挂钩,汉字,汉学也一直只流传于士人阶层。
后来和民族8世纪左右产生的万叶假名,朝鲜民族15世纪创造的训民正音都是民间对文化的要求越来越高,逐渐形成一定规则之后,再由官方进行了明确的规范的结果。好处就是对汉字标注进行了面目全非的本土化,非常简单易懂,能够更生动地表达本民族的情感。但与汉字相比地位很低。日本的所谓“假名”与“真名”相对,朝鲜的训民正音也称“谚书”,与“真书”相对。真名、真书都是指中国汉字,朝鲜谚文甚至被贵族和士人称为“女文字”、“儿孩字”,认为使用这种文字会让本国堕为夷邦,所以都是在形成几百年之后,社会才开始接受本国的文字系统。即使是发展了这么多年,谚文仍然只能表示通俗的意思,抽象的书面语言仍然以汉语汉字作为基础(比如韩国国训“널리 인간 세계를 이롭게 하라”直译为“要有利于广大人类”,简写为홍익인간,就是对应汉字“弘益人间”)。

万叶集 京都大学图书馆馆藏


训民正音
中国在明朝以后由满族掌权将近300年,之后又经历了战争和政治动荡,文字系统甚至是表述习惯逐渐与日朝的汉字系统产生了差距。即使在大规模简化汉字以前,日本的和造汉字,谚文当中的固有汉字也与中国汉字多有不同,大部分仍然能与繁体字相对应,少数属于字典当中的异体字或者古体字。比如真字在汉语中繁简同形,但韩国仍写作古体的“眞”。而且在二战之后,日本韩国强调本国文字的用意主要是为了扫除文盲,加快经济建设,加上政治上的考虑,(比如朝鲜已经立法完全禁绝了汉字的使用)汉字在东亚的影响逐渐衰退。

朝鲜劳动新闻头版 无一个汉字
排斥汉字的好处是人为降低了语言的整体难度,坏处则如同是用汉语拼音完全替代了汉字。五四时期的汉字拉丁化运动就是一例,利弊不消多说。外界今天对汉字的态度,也是经过反复斟酌才确定的。
日本从幕末开始就不断探讨汉字的地位甚至存废,二战结束后曾考虑过全面废止汉字,除了表面上的汉字数量庞大,难于处理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使用汉字是自绝于罗马字世界”,与当时日本脱亚入欧的思潮有相当的联系。但实际操作上发现如果废除汉字,由于无法分辨同音异义词,日本语会因此失去越来越多的表达方式和概念,变为表现力贫乏、非常幼稚的语言,学过汉字而能理解古典文学的精英阶层与无法理解汉字的庶民之间会形成文化隔阂,对文化发展有害无益。最终汉字不但没有被废,反而成为日本的传统精华受到热捧。
韩国也曾在二战后以谚文取代汉字,并禁止在官方场合使用,甚至有主张继续使用汉字的大学教授被迫辞职的事件。但是,1990年之后,主张汉字恢复的呼声逐渐高涨,1998年,全国汉字教育推进总联合会成立,领导人是朴正熙时代的陆军总参谋长李在田。该组织认为“汉字是东亚的通用文字,韩语应该和日本语一样使用汉字。规定必须在小学进行汉字的义务教育。” 2011年开始,韩国将把汉字重新列入中小学的课程里。
朝鲜由于特殊体制,有金日成的指示作为标准,他认为“汉字问题,必须同我国的统一问题联系起来加以考虑。……然而,现在南朝鲜人用我国的文字的同时还继续用汉字。如果我们现在完全废除汉字,我们就会连南朝鲜出版的报纸和杂志也看不懂了。所以,在一定的时期内,我们要学习和使用汉字。当然,这并不是说因此就要在我们的报纸上使用汉字。”
到了现在,日韩两国对汉字的重视开始逐渐回归。两国均设汉字考试,日本称“日本漢字能力檢定”,最高级要求熟用6000汉字,能理解近反义词,古典名篇。韩国朝鲜则因为先天原因,日常词汇中有六成为汉字词,专业词汇中有接近95%为汉字词。如果完全不懂汉字,几乎无法接受中等以上教育。所以朝鲜虽然将汉字视为外语,禁绝汉字使用,但仍然教授汉字以便于阅读,大学毕业生要求掌握3000左右汉字,韩国设“教养汉字”科目,大学生应掌握3500左右汉字,而且有不少人提倡进一步加强汉字教育,韩国国内也有媒体对恢复汉字持绝对的支持态度。
日本已经将汉字完全融入了自身的语言系统,同时并不忌讳师承吴语的学生身份,所以对汉字谈不上排斥不排斥,毕竟“大丈夫”表示没事,“勉强”表示研究确实与汉语相去甚远。韩国在历史上对于汉字使用的立场更为多变,使得立国以来的资料有的用谚文写成,有的用汉字写成,还有不少在殖民时期吸收进来的日语汉字(比如日韩均写氢弹为“水素爆弹”)。路牌标注也一变再变,首都名字“汉城”到“首尔”的译名变化,就是出于民族立场的考虑。所以虽然实际上的汉字应用在韩国更为广泛,但韩国普通人对汉字的理解并不见得比日本人更好,去日本旅游可能能够用写字来进行交流,在韩国除非是大学教授一级的知识分子,否则汉字水平通常难以用来沟通。现任韩国总统朴槿惠精通汉语,实际上也是下了苦功学习了汉字,能够流畅地阅读汉字出版物,但并不擅长用汉语普通话来朗读。
从语言学角度上来讲,日韩朝三国的语言同属黏着语,结构较为简单,先天固有词汇以动词、助词为主,表达能力有限,离开汉字更是寸步难行,甚至连给小孩起名字都会因为同音异义字太多而失去独特性。所以所谓汉字存废,并非是单纯的文化沟通需要,还有相当的政治色彩。好在现在东亚各国文化交流繁荣,汉字作为纽带当仁不让。如果能够因为通用汉字表而能有更多的人了解邻国,明白邻国的文化,思想,不同民族的行事方式能够得到更多的互相体谅,无疑是一件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