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部旅游业开拓者眼中的《无人区》-读者之声
按:12月17日,观察者网刊登了余亮的文章《律师如何证明自己也算人——评电影<无人区>》,引发观察者网读者和微博粉丝的热议。其中一名从事西部旅游业的读者孙如鑫先生表示不完全认同余亮的观点。他认为,同无人区里那种残暴血腥相比,我宁要我们现代人的虚伪,而潘肖律师直到最后时刻,依然没有泯灭作为现代人的怜悯和良知。
文章全文如下:
真实的野蛮和虚伪的文明,你要哪一个?
(文/孙如鑫)
电影周四晚上就看了,因为不是专业写影评的,到现在才来写些感想。而且我也不打算把我接下来想写的东西当做影评来写,它一定担不起这个名。
按说,电影快下线才去看,看完还好意思舔着脸来写评论,也挺那啥的。要是职业影评人,如此不敬业是要饿肚子的。还好我不是,也不想是。
促使我看完产生写点啥想法的,不是电影本身,不是宁浩,也不是它曾经被禁的历史。事实上,我对以上所有这些都不感冒。让我产生表达冲动的,是评论家余亮的一篇文章
在他这篇开始被我误认为是影评(后来我自己也发现不是了)的文章中,余亮认为宁浩此次《无人区》没有能够在媒体界引起话题热潮的原因是电影内容与律师有关,电影的主题影射到了律师群体,而天下公知律师本一家,且这两伙人是中国舆论场话语权的主要把持者。他由此展开了一篇围绕律师职业操守、道德底线,以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法律制度的讨论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
这一下震到我了。因为他的文章我一向都喜欢,基本见一篇转一篇。他文中的观点,甚至于已经让我有了些惯性的认同。看他这么分析,不由使我想:咦?宁浩的片子一下这么深刻这么有思想了?莫非他也跟姜文一下是个隐藏得很深的左派?加之他这部片子被禁的历史,更让我加强对这种猜测的期待。
于是这边刚送完出院回家的母亲,那边立马就打着带女友看电影庆祝日子回归正常的旗号去探个究竟。
平心而论,宁浩这部电影拍得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至少他没有让观众白花钱,就冲这一点,我觉得在所有的新生代导演,甚至是国内所有的导演中,宁浩都是负责任的,有职业道德的。他起码能拍出剧情完整、情节环环相扣、故事自圆其说、破绽漏洞不是很大、穿帮镜头不多的电影,可以算是一个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合格毕业生。(当然,他是不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我并不知道。)
《无人区》延续着《石头》和《赛车》中一贯的宁式风格,不同的只是比另两部少了些诙谐和欢乐。但要说思想性,也是一样的谈不上。这就是一部合格的剧情片而已。说他不错是在绝大多数电影连故事都讲不好的国内大环境下,这已经算难得的佳品了。
同样一如《石头》和《赛车》,《无人区》也没啥主题,它就是一个情节跌宕、节奏紧凑的西部犯罪故事。也正因它的无主题,使得它不至于又落入宣教因果报应的俗套。余亮在他的文章里解读出很多有关于律师的内容来,搞得我在看的时候一直按图索骥般寻找他那些盘旋于我脑海的分析。末了很遗憾的发现没找到。这不是一部关于律师的片子,导演无意讽刺,也并无意图着力于此。
他只想讲个有趣而成功的故事。至于听了这个故事,你会想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宁浩不是一个有图谋的导演,他只是拍片的。余亮的解读多源于他多时对于豺狼律师的不满,而借题发挥而已。如他所说,他写的不是影评,倒是我自己不解风情了。也暗暗告诫自己,下次去看电影之前决不可再先看影评了,带着预设会极大干扰自己对电影的独立理解。
摒除干扰之后再思考,也理解了余亮借题说事的意图。这样的方式我赞同。然而我觉得题借得不好。余亮认为这次《无人区》之所以不能如前地兴起讨论,引起话题,是因为他触及了主流话语者的敏感神经。这是多想了。就电影中那着力不多的讽刺,更多是泛泛的针对人性的,并不足以引起律师群体的敏感。他们的G点没有这么低。
显然,对律师群体职业身份的价值探讨,导演无意去触及。片子中徐铮以律师身份出现,也不是一个带有隐喻的符号。他就是个角色,而宁浩也不是擅长隐喻的高手。他没有这样的体悟和观察。我打赌,他对所谓的律师,公知并不会有任何的恶感。他是个聪明圆滑的人,他要混他的圈子。
而电影中有关律师的情节,于整部片子而言,实在无足轻重。这电影没有引起讨论的原因,我想是因为大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敏感问题。但也因为宁浩的圆滑和在圈内“会来事儿”,并没有引来什么批判。所以也才有了经常性装酷的罗永浩含糊其辞的溢美。
说实在,如果不是有四年前被禁这一出,《无人区》甚至都不见得会有现在这样的票房。因为它的出现,不仅在《石头》之后,更在《赛车》之后。这样的片子固然合格,但已不足以调动起人们如前的胃口。被禁的历史,多少让这部片子裹上了神秘的面纱。我可以想象,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当中对敏感话题的触及,很多人甚至可能连影评都准备好了。
但是没有,宁导不喜欢政治,他不是王小帅,也不是贾樟柯,更不是李玉、李杨或陆川。电影中没有对黑暗现实的鞭笞,没有负能量十足的拷问。他就那样,很有技巧的给你讲了个故事。
这样我们也可以明了它被禁的原因了:触及了当下敏感的民族问题和一定的政治不正确,而在中国,说出真实往往就会被等于丑化;再者,《无人区》中对西部地区秩序、治安的描绘,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攻击。这犯了政治不正确的错误。任何时候,邪恶再最后都要得到严惩,代表正义力量的警察一定要最后时刻胜出,才是政治正确。
少数民族?这也是公知们不太敢触碰的领域。他们也怕。因为这帮人可不喜欢跟他们来文雅的那一套。而那点不多的政治不正确,他们是自然也是解读出不来的。
如果我们非要附会点什么,可能对于野蛮和文明的思考,对于真实和虚伪的再审视,会是一个更为沾边和靠谱的点。《无人区》描绘的是一个无秩序、无规则、不受现实法律管制的地方,一个现实版的自然状态场景。它向我们展示一个没有道德、没有法律、没有秩序,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统治下的社会的真实状况。
就我的经验,不说西藏、不说新疆,就说我去过的云南的西北部少数民族旅游区,如香格里拉等,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宁浩电影中描绘的场景并非虚构。我甚至在现实中似曾相识的经历过:宰客、只认钱、不讲道理、以野蛮剽悍为爷们儿、暴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就是这样的,那些在小资文人想象中如世外桃源般淳朴的原始民族,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想象而美好半分。他们有着和文明社会现代人一样的顽劣人性,一样的自私和唯利是图,同时还有为了得到食物不择手段的兽性和血腥。
我想,这样的场景,如果观者不至于特别脑残的话,一定会击碎那些成天幻想着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城市小资们脆弱的玻璃心吧。醒醒吧,幼稚可爱的孩子们,来看看宁浩大叔给你们再现的现代社会中自然状态的真实场景。那样的竞争比现实社会更残酷,如果你因为在现实竞争中是个Loser而想逃避,《无人区》实话告诉你,你跑到原始社会也好不了多少。那里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优越感,那里的人民不会再如文学作品中描述的无知、憨厚和傻逼了,没有人会在跟个二X似的对你无缘无故的友好了。
如今,如果谁想要开始一场沙漠自驾探险,那我想《无人区》不失为一部很好的教育片。它提醒你,先想好你要怎么回来。提醒你检查行装:要去无人区?你带刀了吗?带够粮食了吗?要老乡们跟傻逼一样无偿帮你?他们也要吃饭啊!
我们这个社会目前越来越蔓延的对于野蛮原始品性不假思索的幼稚美化,确实需要涤荡一下。有时我想想也会觉得这个社会挺吊诡,一般本身就是loser的老酸文人,还喋喋不休的给后辈讲生存的道理。卢梭和托尔斯泰们在启蒙时代的小资情调,一直延续到了现在。那些对未曾经历过的,农业文明,甚至是游牧文明的怀念,造就了源源不断的愚蠢。
也造就了现在的民族政策。
总有那么一帮装逼犯,明明自己每天都虚伪得不行,但依然要更加虚伪的说:我觉得还是那些朴素的土著民族好啊,你看他们多真实!不像我们现代人,越来越虚伪了。是啊,多真实,狮子吃羊也真实着呢。野蛮和血腥是用一个真实就可以掩盖的么?文化多样性就可以遮蔽暴力和落后么?
正是这些对于进步价值观的虚无,对所谓真实就是好的蒙昧崇信等白痴价值观的泛滥,造就了一帮脑子浆糊的决策者。于是他们放弃了对野蛮的教化,开始无限度、无原则的对蒙昧和野蛮妥协纵容,并以尊重文化习俗为说辞。如此一步一步造就了今日的恶果,不仅他们自己自食其果,还要连带我们也跟着受罪。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自己前一时代的习俗文化可以被作为陈规陋习、封建礼教给根除扫荡掉,而一些民族史前时代的粗陋习俗,突然就成了特殊文化呢?依我看,那也不过是没有进化完全的形态罢了,他们除了有鲁迅在《拿来主义》中说的放到博物馆的意义,并无其他不能根除和需要保护的理由。
所以我要说,虚伪是一种进步,虚伪是文明的开始。跟无人区里那种残暴血腥相比,我宁要我们现代人的虚伪。起码,无论怎么虚伪,我在无数时刻,还能看到这虚伪皮下,藏在潘肖心底那尚未泯灭的人性。而对于那位黑老大,和其他人,正如影片中潘肖所说,他们不是人。
潘肖的窘境,其实正是他不愿舍弃的人性——因善良而致的心软,一步步导致的。作为一个披着现代文明外衣的律师,他曾为虎作伥,为作恶者洗白,也曾戴着虚伪的面具做衣冠禽兽,唯利是图的索要了黑老大的车。但也是源于还曾受过教化的缘故,直到最后时刻,我们依然可以自豪的看到,他作为人的怜悯和良知还没有泯灭。
这样的虚伪,难道不好过那如禽兽一般的野蛮么?我愿接受这样的虚伪,我愿生活在这有时虚伪得让人有些厌烦,但起码让人感觉安全保障的现代社会;也不愿去和那非人的野蛮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