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竹：希望薄案审判成为法治进步的重要节点

从2013年8月22日上午到26日中午，济南中级人民法院对薄熙来案进行了公开审理。这场历时5天的审判吸引了国内外媒体及许多民众的高度关注。这种高度关注有多种原因。薄熙来是15年来被送上审判台的第三位中共政治局委员，但其个人魅力和政治影响远远超过了前面两位锒铛入狱的政治局委员。此外，先前具有戏剧性的谷开来杀人案和王立军叛逃事件都跟薄熙来有着一定的关系，所以，薄熙来案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关注也是很自然的。

**但是，从法律的角度看，济南中院这次审理薄熙来案的意义远远超出了这个案件本身。**无论最后法庭宣判的量刑结果如何，这场审判在中国的法治建设上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各大媒体和民众都注意到，将近五天的薄熙来案审理过程在很多方面都是没有先例的。这次审判是如此的公开透明，微博直播把公诉人、辩护人、证人及被告人之间在法庭上的唇枪舌剑及时、详细地公诸于众；被告人及其辩护律师在法庭上跟公诉人在法庭上的争辩呈现出真实的攻防态势。从目前的公众舆论上看，无论大家在政治上对薄熙来本人有何不同看法，大多数人认为济南中院这次对薄熙来案的审理是中国法治的一个重大进步，应该给于高度评价。

笔者以为，济南中院这次对薄熙来案的审理除了上面提到的进步以外，**还有一个重要意义，这就是把中国法学界关于犯罪嫌疑人的自我辩护权利凸显出来。**中国过去在刑事审判上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原则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有它的合理性。**但随着中国法治的发展，“坦白从宽”虽然合理，但“抗拒从严”却越来越显得不合时宜。**在刑事审判中，什么属于抗拒行为很难界定。按照无罪推论的原则和被告人拥有自我辩护的权利，每一个被告人都会非常自然地为否认或减轻自己罪责而辩护。如果按照“抗拒从严”的原则，所有犯罪嫌疑人对公诉人起诉的质疑和否认都可能被界定为“抗拒”。而犯罪嫌疑人为了逃避“从严”量刑的命运，很可能会主动放弃自己的辩护，违心地承认一些不实指控，过去发生的一些冤假错案可以证明这一点。

近年来，法学界已有很多人对刑事审判中“抗拒从严”原则提出了质疑，而一些地方的公安机关也把过去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从墙上拿下，换上了《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但是，尽管如此，中国舆论界有一些人还是不习惯于被告人的自我辩护。

济南中院审理刚刚开始第一天，由于薄熙来在法庭上质疑公诉人的指控并为自己辩护，就有人在光明网发文把薄熙来的翻供和自我辩护描写为“诡计多端、飞扬跋扈、两面三刀，无赖与狡辩，虚伪最后的疯狂”等等。当法庭的审理刚刚开始，个别官方媒体就用这种带有人身攻击和谩骂的语言来指责被告人的自我辩护是极为不妥的。从法律的角度看，薄熙来的翻供和自我辩护只是作为被告人权利的一种表现，并不等于他的陈述就一定是事实，也不意味着他的辩护一定会被法官相信和采纳。但是，质疑薄熙来的辩护是否站得住脚，只能根据事实从法律的角度来质疑，而不是用“诡计多端、无赖与狡辩”这样的大字报语言来谩骂，这对中国的法治建设有害无益。

按照中国现有的法律，每一个犯罪嫌疑人都有为自己做无罪辩护的权利，每一位律师也有权利为自己的当事人做无罪辩护的权利。这种辩护跟公诉人在法庭上的起诉构成一种攻防态势，双方都只能讲事实、摆道理，案件由法官最后做出裁定。

从中国近年来的司法现状看，**影响犯罪嫌疑人行使自我辩护权利主要有两个因素。**一个是相信口供的传统。在侦讯技术落后的古代，大多数国家的司法审判都以口供为根据。中世纪欧洲的一些国家把嫌犯的口供称为“证据之王”，中国古代审判也以犯人最后画押为依据。中共在1949年建政后，虽然强调重事实，轻口供的原则，但由于历史传统和其他原因，侦讯机关和法庭在很多时候仍把口供看得很重，通过各种手段来获取口供仍是一些司法部门工作人员的习惯。但是，如果嫌犯一旦承认检方的所有指控，就等于是自我放弃的申辩的权利。一些嫌犯在面临指控时害怕不认罪而被从严量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辩护。在共和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嫌犯的自我辩护在法庭上很少产生作用，但认罪的口供常常成为判决的重要依据。

影响犯罪嫌疑人自我辩护的另一种情况是体制内官员在涉案后的心态。由于涉案官员本来属于体制内的一员，一旦涉案被拘捕，无论是警方、检方还是犯罪嫌疑人，都容易把官员的犯罪行为视为对不起组织，是一种背叛。如果犯了罪还要狡辩，那更是恶上加恶。所以，一些涉案官员在面临党纪和国法的指控时，很容易把自我辩护视为对抗组织而主动放弃，而希望通过认罪来获得法律的宽恕。这是为什么在过去一些高级官员在法庭上只有简单的认罪和自责，而完全没有对自己的辩护。

事实上，无论是普通公民还是政府官员，无论是法官、公诉人、被告人或律师，在案件审理中的行为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是否据理力争不应该成为影响法官裁决和量刑多少的依据。一些人认为薄熙来在法庭上自我辩护而拒绝认罪，应该从严判决的说法是不符合法治精神的。**但愿在这次济南中院审理薄熙来案后，嫌犯本人和律师的辩护能够成为中国法庭上的一个常态，而不是个案。

薄熙来案最后的裁决和量刑结果尚不得而知，但济南中院这次审理薄案给中国的法治带来的新气象已经是很清楚了。希望薄熙来案能够成为中国法治进步的一个重要节点。更希望将来人们谈到薄熙来案时，不是在谈薄熙来个人的命运，而是在谈这个案子给中国法治带来的进步。

薄熙来在庭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