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为什么阴谋论在中国如此盛行？-文扬

阴谋论在中国不是新鲜话题。这类理论在世界各地都有市场，中国人民又不是什么特殊材料，没理由比其他民族更精于鉴别真假对错。

但阴谋论理论在中国特别盛行，越传越邪乎，就需要一些解释了。

偶然一个机会，在银行里听到一个老太太顾客对柜员大谈共济会，说网上谁谁谁已经写文章警告了，共济会最近要对中国金融发动攻击，所以她要把几万块钱的理财改成活期，以规避风险…

联想到最近的“中国大妈对赌华尔街”，看来很快就会有“中国老太决战共济会”了。

也难怪，网络上、报刊上、书店里，耸人听闻的标题到处可见，被揭穿的阴谋越来越大，被曝光的内幕越来越多。既然老百姓都喜欢听，学者和媒体岂能放过大讲特讲的机会？

所谓阴谋论，大体上可以分为“小阴谋”理论和“大阴谋”理论两大类。一群人背着另一群人干一件有利自己有害他人的事，这种小型阴谋，恐怕从人类还是高级猴子的那时候就有了，也用不着专门当作课题研究。其实，在这种小阴谋的世界里，一个学者关在家里编出一套理论，散布出去后把大众弄得半疯半傻，自己名利双收，也够得上是一种阴谋了，而且还不算小。

现在人们通常所说的阴谋论，主要指被称为“宏大理论”的那种，试图用一个理论解释所有现象。例如“XX会通过金钱权力支配着世界的政治和经济，主导了自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宗教改革以来全球一体化的资本主义进程。”、“联合国会议、G8会议可以公开，但XX会议从不公开！他们想让世界什么样世界就只能什么样。”、“一群西方世界最富有、最有影响力的人秘密集会策划事件。这些事件随后都逐一发生。”之类。

在我看来，一种阴谋论理论的可信程度，大致上就与该理论所解释的事件范围大小成反比关系，也与该理论的简化程度成反比关系。若一个理论试图把上千年历史上所有大事件都与一个集团联系起来，坚称是一个秘密团体的一种阴谋贯穿了整个历史，左右了整个世界，也就近乎天方夜谭了。

而之所以连天方夜谭都在当下中国大行其道，还被著名学者们如此煞有介事地“揭露”、“介绍”、“警醒世人”，一定有中国社会自身的原因。

首先，恐怕与中国人民长期以来看西方、看世界的特别方式有关。经历过几十年的闭关锁国，中国人对外界差不多是从一无所知的状态开始的。对于70年代在上海外滩围着老外傻笑的人群，任何一个关于外国人的神秘故事他们都会相信。更由于长期的仰视，骨子里就习惯了屈从和臣服。即使最近几年赵老太爷家也变穷了，但你若散布谣言说赵老太爷家里还藏着好几条更大的狗，随时放出来咬人，阿Q还是会相信。国门打开到现在不过三十几年，对西方的整体认识水平最多也就是从极浅到渐深这一个阶段，螺旋上升的完整认识过程还谈不上。

在这样一个整体状态下，关于XX会、XX组织决定了全人类命运这类或多或少也有几个事实支持、也能解释几件事情的阴谋论，肯定还是会有不小的市场，至少比吃咸盐能抗辐射之类的理论高深一点。

再者，与中国近代以来的历史和国家本身在世界上所处的地位也有关系。从一百七十多年前中国与西方发生正面相撞开始，西方就一直是一个泰山压顶的帝国主义，而中国就一直是一个拼死抗争的反帝反殖民，所以，中国完全没有帝国主义的历史经验（与日本的对照尤其明显）。这也就意味着，对于所谓的“帝国主义伎俩”，中国人一般只是外行看热闹，凭空瞎猜，不能像那些有过帝国主义征服史的国家，因为自己也玩过，甚至玩得更深，凭内行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门道。

我相信，所有那些确实开过秘密会议、制定过秘密计划、实施过秘密方案的人们，一定会有这样的经验：玩这么高级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尤其是想在全世界人民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想把全世界人民当傻子左驱右赶，基本上就是说说而已，最多朝着计划的方向推动一下，不太可能像导演木偶戏一样把全场自始至终走下来。

传说中的秘密组织在全球有几百万会员。谁能相信一个几百万会员的组织还有秘密可言？还能步调一致地采取行动？作为中国人，有谁相信几百万北京人或上海人通过阴谋控制了全中国这种理论？

也许会有。设想一个从没出过大山的农民，突然来到大上海，看着那些自己从没见过的事物，听着人们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如果他本来就有点妄想症的话，就很可能会得出这样的推论了：上海人是个秘密组织，他们经常开会（的确），开会时不让外人听（的确），会上制定很多计划（的确），这些计划中竟然包括了如何开发我们家乡的大山（很可能），最终他们在这些计划中挣到很多钱（很可能），而我们的传统生活将会发生很大变化（很可能）。于是他决定要写一本大书“统治中国：神秘外滩会揭秘”，然后之二“统治中国：手眼通天的外滩会”…

就是这样，正是一个人的边缘地位和受害历史，决定了他的阴谋论情结。那些占据中心地位的人，既有支配全局的动机，也有左右进程的能量，在未经公开咨询和商议的情况下自行决定了一些影响全局的重大事项，从边缘人群的角度看，就很像是阴谋了。

所以，阴谋论在中国长盛不衰，主要还是中国长期不在中心地位上这个大的因素所导致。同时也有其他一些因素，例如主流的理论模型解释力欠缺、知识爆炸导致传统世界观瓦解、阴谋论的简化模型给人以确定性甚至安全感（看穿阴谋也是不确定性的消除，人们反而感到安全）等等。

至于各种阴谋论理论的制造者，只要不完全当真，抱着补充一种新颖知识、提供一个特别视角的态度，也算是有所贡献。毕竟，在一个开放社会里，人们最终还是要在繁杂信息中自己去辨别真伪。

2013年5月3日

（本文为作者赐稿，与近期观察者网刊发的有关“阴谋论”的文章进行商榷探讨，是为另一种声音，对此话题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来函[email protected] 进行商榷，邮件正文请注明：来论，同时请在邮件中写明：收件人姓名、联系方式、地址、邮编，我们将在10个工作日内奉上最新一期的《社会观察》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