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克林顿:谢幕或新的开始?-陶短房
2013年美国的第一项重要民调——盖洛普“2012最受欢迎全球人物”民调揭晓,即将卸任的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以21%的得票率高居女性最受全球欢迎人物榜第一名。
很难说这项从美国50个州及哥伦比亚特区1038名18岁以上成年人中抽样获得的调查结果,究竟是对希拉里·克林顿个人,还是对“美国第一外交官”的褒评,因为自1993年成为第一夫人至今,总共20次民调评选中,她名列第一的次数高达17次之多,自2002年至今更已蝉联11次。

希拉里任内最后一次国会听证会上表情丰富
“国务卿克林顿”:到此为止
作为奥尔布赖特、康多利扎·赖斯后的美国第三位女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继承了美国女国务卿高调、强势的特点,在任期内精力充沛,能量高涨,成为有史以来出访国家最多、“出勤率”最高的国务卿。美国是全球性大国,在世界诸多重要地缘政治区均有重大战略利益,希拉里的勤勉、积极,让美国在综合国力优势因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相对缩小,紧缩这柄“亚瑟王之剑”终其任期均高悬头顶的背景下,仍在重大国际问题上发挥了世界第一大国的应有能量、发言权和影响力,不论是伊朗、叙利亚等问题上的“进”,伊拉克、阿富汗等问题上的“退”,还是巴以问题上的“不进不退”,希拉里主导下的美国外交,都能从容应对。
奥巴马之前的小布什政府推行单边主义外交战略,在充分展现美国国力的同时,也为美国外交增添了许多抵触、反感和阻力,素以“内政的自由派、外交的强硬派”面目出现的希拉里·克林顿在任职国务卿后审时度势,适当转型,提出“巧外交”、“巧实力”,力图更多发挥外交纵横捭阖、借力打力的特性,借助盟友、伙伴的力量,令美国在投入不增反减的情况下,发挥更大的国际作用。在这方面,希拉里·克林顿有得有失,在配合奥巴马“重返亚太”、构筑针对伊朗核计划的国际包围圈方面成效不凡,在传统的北约、欧盟范围内,却不免听到“重亚轻欧”的抱怨之辞。总的看来,尽管强调一个“巧”字,但在其4年国务卿的实际生涯中,希拉里·克林顿更多倚靠的,仍然是美国“世界第一强国”的“硬实力”和“势”,当然,“第一外交官”并非美国外交真正的掌舵者,外交风格的“硬多巧少”,奥巴马应比希拉里承担更多责任。
希拉里·克林顿是个个性鲜明、作风强硬,有远大政治抱负的女性,曾几何时,作为民主党内总统提名竞争者,她的热门程度,甚至远在“黑马”奥巴马之上。奥巴马后来居上入住白宫,她接受了后者的国务卿任命,当时许多人曾担心“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强势人物的配合会出现问题,甚至担心希拉里会喧宾夺主。如今四年过去,这一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奥巴马和希拉里在风格甚至政见上虽有反差,却能相互配合、互相“补台”。
在出任国务卿之前,希拉里·克林顿以“民主党中保守派”著称,在人权等问题上素来高调,出席世界妇女大会时不惜得罪东道主的姿态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就任国务卿后,她却很快摆出一副符合美国战后传统的实用主义人权外交姿态,强调对中国、俄罗斯等重要国家应秉持“有原则的实用主义立场”,推崇“低姿态”和“闭门对话”,针对朝野批评,强调“闭门对话是对公众压力的补充”。但她的实用主义人权外交是有分寸的,相较于更低调、更实用主义的奥巴马,她一方面强调“应奉行灵活务实的对话态度”,另一方面坚持“该说的话一定要说清楚”,在自己一贯坚持的人权观、民主观和发展观方面,基本做到了口径前后如一。作为国务卿和美国的“第一外交官”,她的这种风格、特色,既和美国政府外交政策的“总舵手”——总统奥巴马步调配合、相得益彰,又刚柔互补,相互补台。奥巴马入主白宫前外交资历浅薄,人们曾担心,外交领域将成为他任上的薄弱点,但第一任期结束后盘点,外交反倒成为闪光点较多的侧面,对此,“第一外交官”兼前竞选对手希拉里·克林顿功不可没。
作为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奔波最勤、闪光点最多的,无疑是在“阿拉伯之春”中的表现,正是她和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苏珊·赖斯的登高一呼,“阿拉伯之春”才从区域政治波动变成全球政治风暴,向来死板一块的中东伊斯兰世界,才在短短时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通过在“阿拉伯之春”的表现,希拉里·克林顿又“做回自己”:和始终显得小心翼翼的奥巴马相比,她对“老朋友”穆巴拉克的抛弃、对“民主派”的支持更早、更坚决、更鲜明、更决然而少保留,这更近乎其出任国务卿之前的言谈、行为风格,也被认为是“有更大志向”的最明显表现。
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随着局势的发展,“阿拉伯之春”的副作用,包括“民主”徒具形势、极端宗教势力借机抬头、地区局势混乱,以及以色列安全形势复杂化,等等等等,开始次第凸显,并因加沙危机、埃及宪法危机,尤其班加西事件等一系列事件,逐渐为欧美世界所认识,她任上最大的成果,也同时成为最大的“债务”。她宣布不谋求连任后,和她志同道合且与奥巴马关系更密切的苏珊·赖斯未获认同,更“正统”、更具国际事务经验的克里成为继任者,这实际上等于彬彬有礼地宣布,美国外交的“希拉里·克林顿时代”,将随着她的引退而告终。
罗德姆·希拉里·克林顿
在中国,“克林顿”是前美国总统、希拉里的丈夫比尔·克林顿的专称,希拉里·克林顿似乎“自古以来”都叫“希拉里”。这当然不是事实。
希拉里的娘家姓罗德姆,1969年,22岁的希拉里·罗德姆成为首位在波士顿威尔斯利学院毕业典礼发表演讲的学生,其演讲内容极富争议,但她这个演讲者从此名声大噪,被普遍认为“将成就一番大事业”。作为“七姊妹学院”之一,威尔斯利学院这间只收女生的著名文理学院桃李满天下,迄今美国历史上仅有的三位女国务卿中,毕业于该学院的就占两人(希拉里·克林顿和玛德琳·奥尔布赖特)。
早在学生时代,希拉里·罗德姆就开始活跃于政坛,多次参加共和党的选举组织工作;70年代初,借助加入国会水门事件调查小组,希拉里“转会”民主党。1975年她和以激烈反对越战著称的比尔·克林顿结婚,却仍坚持保留“罗德姆”的姓氏,成为女权运动的一面旗帜。
希拉里坚持使用娘家姓氏,显然是“政治考量”:胸怀远大政治目标的她,不愿成为丈夫的附庸,渴望借此表明自己“别开生面”的决心和气魄。然而美国固然是一个开放的、现代化的社会,美国政坛却是个保守的、“复古”的天地:政治家理应家庭完整、道德履历纯洁,单身女性从政尚且要饱受质疑目光,何况已婚却仍然使用娘家姓氏?在这个阶段,她自称“罗德姆”,而公众却宁愿冒违反常规和礼仪之嫌,称呼其“希拉里”而不称姓氏,这显然是因为她不愿别人叫她“克林顿夫人”,而人们又不太情愿称呼她“罗德姆女士”之故。
1979年,比尔·克林顿当选阿肯色州长,希拉里·罗德姆成为州第一夫人,继续保留“罗德姆”的姓氏非但未能给她带来崭新、独立的政治形象,相反,令其蒙受“不尊重传统价值观”的非议,使她本人和丈夫的政治前途蒙上阴影,斟酌再三,她终于改用“正统”的希拉里·克林顿姓名。由于她始终不习惯被称作“克林顿夫人”,原本“非正统”的直呼“希拉里”习惯逐渐演变成“准专称”,其成为美国第一夫人后,以及离开白宫、当选参议员,开始独立政治生涯后,这个“准专称”长期伴随着她。
尽管做回了“希拉里·克林顿”,但“州第一夫人”期间的她,在事业上保持了相当的独立性:她重返律师界,并在1979年成为著名的罗斯律师事务所史上首位女合伙人,1988和1991年,她两度当选“全美100位最具影响律师”,此时比尔·克林顿已崭露头角,成为总统的有力竞争者,希拉里·克林顿被认为“知名度和丈夫不相上下”,人们已开始预言,一旦比尔·克林顿当选,美国将迎来一位前所未有的强势、有个性第一夫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1992年底比尔·克林顿当选,希拉里·克林顿随之进入白宫,成为众人口中“美国有史以来最具权势的第一夫人”,她对全民健保的热衷、对儿童健保和家庭安全等法案的推动,在美国是众所周知的事。在8年白宫生涯中,她经常“单独活动”,在各个领域发挥着独特的影响力。认真地说,比尔·克林顿是一位相当有能力、有作为的政治家和总统,作为没有正式公职的第一夫人,希拉里·克林顿的光芒未被其总统丈夫所掩盖,这本身就充分证明了其能力。
离开白宫后,希拉里·克林顿开始在政治上“自立门户”,2000年当选参议员,成为第一位获得公职的前第一夫人和纽约州首位女参议员,也正是从此时起,“克林顿”开始成为她和比尔·克林顿两位政治家共同的简称。而如今,在美国媒体上倘单提“克林顿”,多半指的是这位前第一夫人、即将离任的国务卿,而非那位仍未完全离开政治舞台的前总统丈夫。
希拉里最富争议的,是她在政治上的实用主义。如前所述,她最初是共和党的支持者,但在水门事件后断然投入民主党阵营;她本人支持越战,却嫁给了反战“旗帜”比尔·克林顿,并在战后反战情绪弥漫阿肯色州时同唱反战高调;小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之初,身为参议员的她高调支持,但随着美国国内民意的转向,她又转而成为小布什伊拉克战略的高调反对者,这令她在争取民主党内总统候选人提名时,颇受了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尴尬。
最矛盾的莫过于丈夫的“拉链门”事件了:莱温斯基和比尔·克林顿的丑闻发酵,令她再创一个“第一”——第一位被招上法庭作证的第一夫人。权衡利弊,希拉里·克林顿最终选择了力保丈夫,这不仅确保比尔·克林顿全身而退,也让自己的政治前途免受许多消极影响。然而这样的选择,显然和其一贯的女权主义色彩格格不入。
谢幕或新的开始?
即将离任的希拉里·克林顿又恢复办公,这表明其身体并不像某些人想象的那么糟,当然,不再年轻的她,健康状况未必会越来越好。
从她还是一名大学毕业生开始,许多人就不断预言她的雄心壮志,认为她终究会问鼎白宫,成为美国有史以来首位女总统。2008年她原本的确有这样的机会,可惜,异军突起的“黑马”奥巴马让她功亏一篑。
人们曾猜测她会谢绝奥巴马的国务卿提名,猜测她会中途离职,谋求出任世界银行行长,猜测她会与奥巴马相互拆台,这些猜测无不基于“她的下一个目标是2016年当选总统”的假定。然而随着病情的公开,随着她不止一次公开表示“无意2016年参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她是真的打算政治谢幕,就此归隐了。
然而既然其身体已开始康复,为谋求政治作为,几十年来又付出巨大代价,如今正是民调最有利、支持率最高的黄金时期,雄心勃勃的希拉里·克林顿真舍得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比尔·克林顿离任后,希拉里·克林顿用参选纽约州参议员的做法,揭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如今的试金石则是2014年的美国中期选举。这次中期选举将改选三分之一的参议员,和全部众议员,如果希拉里·克林顿仍有问鼎白宫之意,必然会在2014年积极参选,谋求重返国会山,以保持自己在政治前台的亮相频率和政坛话语权。反之,倘她转而进入“旋转门”另谋高就,或索性“一退到底”,那才真是“金盆洗手”,从此断了“第一位美国女总统”的念想呢。
(本文刊载于《社会观察》2013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