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何时才开枪？ -马平

山东邹平袭警案迅速告破。嫌犯驾越野车撞击警车，逼停后用铁棍匕首攻击警察，导致异地办案的江苏警官死亡。目前15名嫌犯均被捕。

从公布案情来看，这毫无疑问是性质恶劣的袭警案件。但分析案情细节，必须承认袭警行动并非是精密策划的谋杀，甚至初始目标并非是杀害警察。否则既不会采取开车逼停这种低效做法，不会纠集15人之多的乌合之众，更不会用铁棍、匕首这种冷兵器去正面挑战配枪的警察。严格说来，这是一场失控的示威行动。地方黑社会组织向警方武装示威，在发现造成一名警察重伤死亡后，嫌犯未进一步赶尽杀绝，而是一哄而散。

这些细节颇耐人寻味，即惨案的原因并非是杀人灭口，而是嫌犯从根本上不相信警察会积极反击。因此以冷兵器围攻持枪警察，毫不隐匿行踪，并不担心警察会开枪——事实也的确如此。实际上，这是大部分袭警案件的起因。随便一查，可以查到许多类似案件。若非此次邹平黑帮的袭警事件导致警察死亡，恐怕这次袭警案件也会湮没在无数类似案件之中。

1988年12月生，江苏警官学院2007级侦查一区队的学生。

随手一查，可以查出大批相近的袭警新闻。

1，三轮司机被查 两名“帮手”袭警

2，沪半年查处212名“袭警”人员

3，飞车党袭警被开枪击伤 中枪后反锁家中四处报料

4，宁波警察遭暴力袭击时开枪击中夺枪者

5，拍客安徽合肥近百名传销人员闹事袭警

这些袭警事件的共同点是，攻击者并不认为自己的战斗力超过警察，只是看准了警察并不会开枪，所以敢于肆无忌惮地攻击警察。在中国，这些消息甚至根本不是新闻。

与之相对应，一旦警察对袭警者开枪，会立刻造成轩然大波。

比如这起使用了汽油燃烧弹攻击警察的案例。

1，村民为阻拦强拆袭警遭击毙 官方认定开枪合法

2，目击者：河南偷车嫌犯未反抗即遭警察开枪打死

无论袭警者使用了多么恶劣的攻击手段。警察都会被默认为滥用暴力的一方，被百般质疑。这样的新闻也往往得到比袭警新闻多百倍的追捧。毫无意外，这种媒体气氛大大鼓励了更多袭警事件的发生。

这种现象并非全世界的通例，甚至可以说是中国的特例。在除中国之外所有的国家，大部分袭警事件的起因不外乎两个原因——袭警者火力强大，主动攻击警察掩护犯罪；或是袭警者酗酒吸毒，意识不清下袭警。随手一搜，就能在最近几周的新闻里找到典型案例：

1，肯尼亚偷牛组织设伏杀死32名警察 动用机枪炸弹

2，美国一女子吸毒制幻欲袭警被击毙

像中国这种，攻击者并没有压倒警察的武力，也没有丧失理智，只是因为认定警察不会反击才出手的袭警案例，在世界其他地方非常罕见。这倒不是因为别国人民性情温和，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警察既拥有强大的武装，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这些武装。对警察使用暴力，警察会立刻报以致命打击。甚至不需要真的有袭警事实，只要警察“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也会无限使用武力，确保完成任务。

1，美国女子企图自杀其母报警 均被警方开枪打死

2，美国男子威胁警察欲自杀被击毙 网友称自杀非法

3，美国洛杉矶一男子手持水喷头被警察击毙

4，美国一名残疾男子用钢笔威胁警察被击毙

很明显，大部分国家的警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暴力机器，要像一台机器那样执行上级指令，恢复秩序。为此付出的代价和警察自身没有关 系——机器不需要思考和担责，但作为人类，警察有自保的本能，所以警察使用暴力毫无顾忌。

与此对应，中国当代警察机构的源头是1949年重建的社会安全体系，是社会革命的结果。和其他大部分公共机构一样，公安系统虽然留用了大批旧时代警察，却奉行不同的逻辑体系——从维护秩序变成了“为人民服务”。为此，公安局改称“人民公安”。类似地，人民邮电、人民铁路、人民银行。这些“人民”头衔，背后表现的是整体工作思路的变化。即作为“人民”机构，不能只考虑效率和秩序，必须在工作中处处考虑人民利益。

对于破坏社会秩序的行为，过去几十年常以“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相区分。凡是涉及政治和军事背景的问题，往往被归入“敌我矛盾”，处理起来你死我活，残酷无情。凡是“人民内部矛盾”，那就必须慎重对待，即便对待理亏的一方也不可放手使用暴力——这适用于警方的大部分工作。中国警察因此拥有了全世界最高的开枪门槛。这是中国人享有的重大善政。

然而，过去的几十年，中国的社会结构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我们谈到“民间纠纷”的时候，说的是一个个孤立个体之间的问题，最多也不过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争执。这些对治安事件负责的主体，的确破坏力有限，也不太可能因为重大非法利益而危害社会。对他们所引发的治安问题，笔者也不赞同无限制使用暴力。

今天的情况完全不同。在政府、事业单位、国企之外，中国所谓的“民间组织”、“民营经济”虽然也顶了个“民”字，却和当年孤立无援、毫无组织的普通人民毫无干系。这些企业、社会组织经营着数以亿计的资金，控制着成百上千的人口。他们有足够的动力——和能力发动威力巨大的破坏行为，威胁警方乃至整个社会的安全。对于这一类事件，如果用“人民内部矛盾”笼统概况，显然不合适。

此次邹平县袭警事件，主谋正是当地的高利贷诈骗集团，是拥有足够财富和人力的强大组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求警察一味忍让，既是对警察生命的不负责，也是对社会治安的放任。

退一步说，即便把绝大多数纠纷都归入传统的“人民内部矛盾”。在当事人已经主动使用暴力，可能危害他人生命的时候。也必须在法律、道德、舆论各方面赋予警察开枪的权利。这并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一个逻辑问题——所有民航机组都会告诉乘客，遇险的时候，成人乘客必须先为自己佩戴氧气面罩，然后再为儿童佩戴。成人的生命并不比儿童更贵重，但只有确保了成人的呼吸，他才有可能拯救邻座的儿童。类似地，在治安事件中，我们不能指望普通人去制服手持刀枪或者燃烧弹的罪犯，警察必须主动出击，所以警察必须要获得自保的优先权，才能保护更多人的生命，才能通过威慑避免更大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