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熊猫下锦江背后的科研“寂寞”-岑少宇
11月21号,成都居民有幸目睹了一件奇事,两万只熊猫玩偶被丢入锦江。这不是什么富二代向熊猫求爱,而是一次公益募款活动。
事情一出,舆论哗然。人们纷纷质疑:熊猫难道是活在水里的?玩偶丢在河里难道不会造成污染?丢那么多玩偶难道不是浪费?在质疑者中,还有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驻华代表朱春全,北大教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主任吕植等专业人士。
不过,我倒要为活动主办方鸣不平了。
首先,主办方并非把熊猫玩偶“放生”到水里,而是举办“游泳比赛”。不得不承认主办方非常专业,他们居然知道熊猫会游泳,居然还知道什么样的玩偶不会沉。

朱春全和吕植的相关微博
其次,这些玩偶并不会造成污染。主办方明确表示,已经拦网回收了所有玩偶。虽然没有见到回收现场的照片,但我还是很相信的。至少,冠军“舒畅女士”(不知是不是那位明星)和亚军、季军都在公证部门见证下被捞起来了。
最后,浪费之说也不足取。这次活动本身确实引发了人们对熊猫玩偶的关注。而且,锦江水质很差,比赛后需要办“清洁熊猫”活动;洗完总要弄干,就得办“晒爱心,晒熊猫”活动;晒干之后,还可以送给希望小学。认购一次,却能表达至少四次爱心,不能算浪费。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组织能举办如此“成功”的活动,便作了一番考证,没想到居然是专业科研机构。

玩偶纷纷“跃”入水中积极参赛
“寂寞”的学者
专业科研机构搞这样的活动,总是令人惋惜的。我疑心或许是临时工所为吧,可一番搜索后,竟搜出个洋博士。
这位洋博士是该机构科普教育部主管。她是很多美国学会、协会、委员会、理事会的成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推动中国的环境保护教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她在成都开发教材,设计活动,还是应该肯定的。不过,阔别家乡3年,有点寂寞也情有可原。于是,2009年9月至今,博士成了丹佛大学访问学者,同时继续兼任科教部主管。2010年3月至今,她还任教于人道社会大学(Humane Society University)。
洋博士身兼三职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难免忙中出错;加之她培养的“一批专职的保护教育人才”经验欠缺,于是就弄出这样广受质疑的活动。
我善意地猜测,她当时并不在中国,如果在的话,这位儿童早期教育博士、自然人类学硕士、科学教育硕士,断不会批准这样的活动。现在该机构和合作伙伴的网站对游泳比赛保持沉默,或许正是她干预的结果吧。
衷心希望已经不再“寂寞”的博士,能够把中国人民的环保事业当作她自己的事业,为科普教育和公益活动把好关。也希望洋博士及其培养的人才,再次走近公众时,能把握好分寸,把诸般“寂寞”藏在心里,而不是扔到河里。
“寂寞”的专项资金
或许我太“怒其不争”,对该机构和洋专家过于苛责了。不少人认为搞活动可以筹集科研经费,出发点还是好的。但野生动物保护这样的系统工程还是靠政府拨款、大团体赞助为主,公众活动再怎么“雷”,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比如,这次活动为了给“野外放归大熊猫研究专项资金”募款,共用两万只熊猫玩偶,每只认购价10元,共计20万元。成都商报社还捐了10万元。如果不计成本,恰好等于放归研究的预算30万元。

11月5号的熊猫玩偶认购活动
活动虽然圆满、精确地解决了该项研究的经费问题,但对于整个机构的预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因为组织方所列的其他科研项目至少有1000多万元,要是靠这样的“群众运动”来满足预算,就只能“百万熊猫滚大江”了。
因此,这次募款注定是预算表中“寂寞”的孤例,无法复制。
“寂寞”的机构
当然,科研人员也是人,在当今娱乐化的社会里,寂寞难耐想搞点夸张的活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该机构并不寂寞。这倒不是说它离成都的花花世界不远,而是指它有另一家研究机构作“伙伴”。
两家在学术上多有合作。例如,以该机构为主建立了重点实验室,“伙伴”也参与其中,都取得了国家级科技成果。汶川大地震时,该机构接收了“伙伴”转移出的部分大熊猫,还捐赠了6罐用于保存大熊猫精液的液氮。同年,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重要著作《大熊猫生物学、兽医学与管理》,两家的主任都是主编。
有趣的是,多有合作的两家机构,搞起热热闹闹的公益活动,倒甘愿寂寞,互不相干。甚至其他外宣工作也是如此:官网上几乎没有对方的蛛丝马迹,友情链接也没有交集。
比如,单看该机构的官网,仿佛那所重点实验室是它一家建的。“伙伴”的做法也差不多,在其官网上翻了两年的存档,也只有一条关于交换熊猫的新闻提到了对方。同时,两家却总不忘突出自己在哪些方面是第一,是最大。
如此“寂寞”为哪般
有人猜测,搞玩偶游泳比赛,在官网上大玩“寂寞”,无非是要把名气弄响点,搞来更多研究经费。这么说似乎有理,不过,大熊猫研究的圈子小,政府和大的赞助机构一般都有学术眼光,仅靠社会名气就想多拿经费恐怕很难。
还有人思忖,提高知名度可以大大提高旅游收入。这么说更有道理,然而,该机构已是成都头牌景点,提高知名度的边际效用很小,再增加游客,只怕要瘫痪了。
更有人挖出两家老底,发现该机构由成都市财政拨款,还有基金会支持,基金会的主管单位在2004年由市园林局改为省建设厅;而另一家则一直属于省部级林业系统。可就凭这些历史,要说两家间有什么琼瑶剧般的爱恨情仇,未免偏得太远。
在我看来,它们在外宣上如此追求“寂寞”的原因,以及搞玩偶游泳比赛的动力,在根子上是相通的,都不幸与环保相关领域的特性有关。
毕竟,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放眼全球,学术界的山头不稀罕,但在学术上有合作的,未必会在外宣上这么“寂寞”;科普教育,别的学科也搞,也不至于弄成“群众运动”。
如果没有环保运动,生态学现在大概不得不缩在科学大殿的某个角落里,环境科学、保护生物学等恐怕也难以成形。而环保运动正是公众广泛参与的,环境问题也是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所以这些学科自复苏或诞生之时起,就有了鼓动民众、寻求民众支持的“基因”。只不过由于学术界的“寂寞”传统,“基因”才没有立刻猛烈地表达出来。
随着环保运动的发展,以及实践需求的增长,学术界的思想渐渐转变。进入21世纪,推广科普教育,开展公益活动,成了一件非常时髦的事情。要是不搞点这类活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如果少与公众打交道,甘当寂寞者,自然就不会那么介意公众形象。可一旦介入,科学工作者就会拿出只争第一、锐意创新的职业劲头,大干一场。
这种科研精神迁移到外宣工作,难免异化成对知名度的追求,因为名气的提升是评判的简便指标。所以,我们就会看到“寂寞”的网站,会看到数不清的“第一”和“最大”,会看到种种自顾自的公益活动。
更不幸的是,公益活动原本还可控制在正常范围内,但科学工作者是以创新为生命的,怎会满足于海选这种被娱乐圈玩烂的把戏呢?只可惜,创新时走偏了些,最终搞出个玩偶游泳比赛来。
安于“寂寞”不是倒退
那么让学术界安于“寂寞”是不是倒退呢?有人认为,搞点活动可以让公众了解相关领域的进展,提高环境意识,就算偶尔过头,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例如,1990年是地球日20周年,世界各地都积极举行纪念活动,参与人数、活动经费都是空前的,但其“战斗性”大不如前,强调个体责任,但在立法约束企业等关键问题上几乎完全空白。所以那次全球活动颇受企业的欢迎,给了不少赞助。

1990年地球日的盛况
更为极端的例子是阿尔·戈尔。他在全球各地发表演讲,还制作环保纪录片,似乎充满了环保意识。结果却被曝享受着高能耗的奢侈生活,其豪宅每月的电费竟比当地家庭平均一年的电费还高。
可见,通过活动和宣传倾泻环保意识,未必能真正帮助环保事业的发展。而像玩偶游泳比赛这样的活动,更可能加速意识与行为的分离,甚至失去人们对环保事业的支持。
因此,如果环境保护蜕化成一件时髦的外套,一枚昂贵的标签,一种小资style;如果公益活动成了玩偶的运动场,成了明星们的派对,成了优越感的高地,学术界不妨也收收心,让自己冷静冷静,“寂寞”一点或许更能做好手头的事情。
安于“寂寞”,当然不等于走“不闻窗外事”的“老路”。学术界欢迎民间捐赠,也愿意开展环保教育,但这不等于走媚俗的“邪路”,更不等于把低俗的意识水平加于公众,再去迎合自己的这种臆想。
所谓“让上帝的归上帝,让凯撒的归凯撒”,真到需要“媚俗”的时候,也有大堆的NGO去操心,学术界还是多点“寂寞”为好吧。
(作者系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保护生物学硕士,观察者网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