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是否属于中国，无需辩论决定-郑渝川

芒克辩论会创立于2008年，在加拿大多伦多每年举行两次，全程向世界直播，有较强的国际影响。该辩论会选择加拿大乃至全球民众普遍关心的、存在一定争议性的、全球性重要事务作为辩题，邀请与辩题相关的世界顶级学者出任正方或反方辩手。

2011年，第七届芒克辩论会就以“21世纪属于中国吗”为题，邀请了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时任《时代》周刊国际版主编法里德·扎卡利亚（因在个人专栏中抄袭他人文字而于今年8月被停职）、哈佛大学经济史专家尼尔·弗格森，以及中国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四人作为辩手。前两人为反方辩手，后两人则被安排持正方立场。

实际上，第七届芒克辩论会的辩题选择、表述本来就存在问题。所谓18-19世纪属于英国、20世纪属于美国等说法，只是一种方便表达的不严谨说法，非要纳入辩论，反方很容易找到无数漏洞，譬如当初英国在全球各大洲许多地区推行的殖民统治十分残酷，连同宗同族的北美殖民地人民也要起来起义反抗，怎么能说当时的两个世纪属于英国呢？同样，尽管美国经第二次工业革命和两次世界大战后崛起为超级大国，但前有苏联制衡，而后在单极霸主的时间里也并没有达到从容驾驭世界的层次，相反在新世纪到来后不久相继迎来了一轮接一轮的严峻挑战，削弱了其霸权优势，软实力下滑更是不争事实。

更何况，在英国和美国表现出相对而言的压倒性优势之前，即英国殖民优势形成前、西班牙把持这种优势的时期，以及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美国尚处于孤立主义政治思潮的时期，如果谁去主张世界会属于英国或美国，大概是要被人看成是疯子的。道理很简单，因为未来的变化存在变数，而国家之间现有的力量对比却是已经明朗的，根据后者下个保守的判断，符合人的认知心理。

在欧美国家的公众场合，将“21世纪属于中国吗”作为辩论题目，无论正方是谁，都几乎不可能取胜。

尽管中国近年来主要在经济领域呈现出快速增长的势头，影响力有所提升，还因抵御了2007-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而被视为中流砥柱，但这些已经存在的事实改变不了几点因素：第一，如前述，人在下判断时，会主要根据现有因素（数值）而估算，这样一来，人们很可能低估中国的增长、高估现有世界经济体系保持稳定的可能；第二，因意识形态因素，欧美公众普遍不喜欢中国，不愿意看到所谓“21世纪属于中国”的未来，即便出现，也不会承认或面对；第三，中国近年来在诸多国际双边及多边关系处理中，原则、立场不明，并且，尚未就国内经济结构调整等各项重要经济命题找到破题之策，这很难让人自信形成预期；第四，从近现代历史来看，西班牙、英国、德国、日本、美国、前苏联相继崛起的过程，都伴随着全方位对外扩张，人们自然担忧中国将成为这样的“下一个”。

第七届芒克辩论会开始前，现场观众有39%的人认同“21世纪属于中国”，而40%的人投票反对，另有21%的人犹豫不决；辩论结束后，赞同的人数比例变化不大，为38%，而剩下的62%全部投票反对。出现这样的结果变化，不是因为居于反方的亨利·基辛格和法里德·扎卡利亚，说得比尼尔·弗格森和李稻葵组成的正方更好（否则就应该出现赞同人数大幅度下滑的情况），显然是源于原先反对此命题正向表述的人早就形成了很难动摇的意见判断，而那些在开始时表现出犹豫不决的人其实不太了解中国——亨利·基辛格和法里德·扎卡利亚依条叙述了中国体制的种种硬伤和弊端，尼尔·弗格森和李稻葵力陈中国会克服体制问题而保持增长潜力，这两种话语奇妙的结合了起来，让原本不了解中国的加拿大人滑向了反对一方。

这场不对称辩论的实录，被整理为《舌战中国：21世纪属于中国吗？》一书，近日由中信出版社引进出版。这本书首先可以让中国读者了解，亨利·基辛格为代表的美国知华派政界人士对中国发展成就、体制弊端、未来面临的挑战及增长前景的看法。基辛格无论是在该次辩论现场的发言，还是过后接受采访时的谈话，都具有相当的严谨性，他不赞同某些哗众取宠的观点（比如中美必有一战等），指出中国将成为美国的重要合作伙伴和最大竞争对手，但将受制于体制内生的问题、与周边国家的纠葛，因而短期和中期来看无法获得此前美国曾获得的世界霸权。

这本书的另一大看点，就是法里德·扎卡利亚和尼尔·弗格森的激烈PK。尼尔·弗格森从近现代历史上英国和美国等国家崛起的角度，阐释了为什么体制问题、经济结构问题等很难制约一个国家强大起来。而法里德·扎卡利亚为了辩倒尼尔·弗格森，甚至背弃了自己此前的论著主张，其现场辩论观点概括起来就是两点：美国体制完善、现状很好，中国体制不完善、现状糟糕、未来必将更加糟糕。作为印度裔的美国媒体业精英，法里德·扎卡利亚显然没有忘记强调印度相对于中国更可观的增长前景，但令人惊愕的是，他举出的论据事实却单单只有一条，即实际上在印度并不存在的种族平等和谐（他认为这是民主制度带来的成果）。他是忘记了等级制度会损害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成长潜力的社会规律吗？在随后谈及美国体制优势时，法里德·扎卡利亚重新“记起”了这个规律。

（《舌战中国：21世纪属于中国吗？》（美）亨利·基辛格、（中）李稻葵、（美）尼尔·弗格森、（美）法里德·扎卡利亚 著，蒋宗强 译，中信出版社2012年10月版）

（原标题：一场不对称辩论，究竟可以告诉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