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日本的棋子还是弃子？-陈言

琉球独立还是回归中国访谈系列之陈言

10月8日，张召忠将军在央视《今日关注》节目中提及琉球群岛（日本名“冲绳”）不属于日本，张召忠认为日美首先应将琉球群岛下属先岛群岛归还中国。

张召忠说道：“琉球国不属于日本，琉球应该独立，先岛群岛这一部分，靠台湾的这一部分，根据1888年清朝跟日本签订的协议，应该归中国。钓鱼岛就更不用说了！”

国内学界对于中国应该支持琉球独立还是直接收复建省争执不下，硝烟四起。支持琉球独立的学者认为支持琉球独立更容易实现些，支持琉球回归建省的学者认为清朝都坚持琉球主权属我，我们更不应该放弃。

史料也表明，与清朝将大量领土割让给沙俄相比，清朝和民国政府从来没将琉球群岛割让给日本，清末负责外交事务的淮系李鸿章虽然许多卖国作法被后人诟病，但在琉球主权属我中华立场上仍保持了气节，誓死不在日本要求对琉球一分为二的条约上签字。因此，琉球一直被标在清朝的疆域地图内。有观点据此认为，不论从历史角度讲，还是从法律角度讲，琉球群岛都应该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份。

10月14日，对于该支持琉球独立还是在回归建省这一话题，《观察者网》特约作者董煜坤与北京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中日关系史研究学者陈言进行了对话。陈言曾留学日本东京大学，并翻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的作品《冲绳札记》，对琉球历史的来龙去脉有深刻的理解。

**董煜坤：**关于琉球群岛，从历史上来说，中国是否拥有过琉球的主权，还是说两者一直保持藩属关系？而日本与琉球的关系的发展又是如何？

**陈言：**1372年，琉球第一次和中国当时的明朝建立了藩属关系，接受明朝册封。此后，日本萨摩藩攻占琉球，但因顾忌中国，侵占之心不敢张扬，于是日本暗中也和琉球建立朝贡的藩属关系。即是说，琉球与中国和日本建立了“两藩关系”，但对外公开的仍然是中国藩属国身份，而日本与琉球则是秘密的（琉球要私下向日本朝贡）。

当时明清政府的朝贡体制与后来日本的殖民体制是完全不同的。在朝贡体系范畴内，有内外之分，内外之间有相当的模糊性和弹性；而现代民族国家形成之后的殖民体制，主权概念下的行政管辖权有刚性的区分，二者遵循的逻辑也不同。

**董煜坤：**中国当时是否知晓日本和琉球的关系呢？另外，为何日本又甘于冒着得罪中国的风险，私下与琉球建立藩属关系？就我来看，琉球向日本朝贡所得之利益与日本需要承担的风险相比，并不值当。

**陈言：**首先，中国并不知道日本和琉球也存在藩属关系。至于为什么日本会这样做，是因为中国一直有严格的海禁规定，对于海外商品的贸易进行了控制，但琉球作为中国的藩属国，它就能直接和中国大陆进行更加开放的贸易往来。在这一点上，日本有先天的劣势。

1609年萨摩藩讨伐琉球、并且通过统治琉球而获得了琉球对明贸易上的地位。自此，萨摩藩一方面对琉球实施严酷统治和严密监视，另一方面又在表面上隐藏了琉球和萨摩藩的关系，仍然让琉球以独立王国之形态继续存在。这样，琉球一方面沿袭了明朝的册封体制，一方面逐渐被纳入幕藩体制。

其后，琉球被迫向日本暗中称臣长达270余年。1872年日本设琉球藩王，完成琉球所属第一步。1874年征讨台湾，制造否定清朝对琉球册封关系的既成事实。次年，强迫琉球国王停止向清王朝朝贡。1879年，强行“废藩置县”，改“琉球”为“冲绳”。甲午战后，日本乘占领台湾之际正式“解决”琉球的归属问题。至此所完成的“琉球处分”，使日本迈出走向殖民国家的第一步。

在二战之后，冲绳早在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日本被联合国军占领之后，就已经被美国管辖。根据国际商讨，战败国日本当返还掠夺之地，因此照理而言，琉球可以独立成为民主国家，可是因为美国的战略布局，琉球最后沦为牺牲品：先是受美国托管，根据日美安保条约，冲绳被排除在日美安保条约适用地区之外，却被迫承担从外围支援日美安保体制的作用，也就是说，日美安保体制得以强化的前提就是冲绳从日本的分离和美军对其的支配。1972年5月15日，美国又将其施政权私自交予它的盟友日本。

**董煜坤：**琉球虽是弹丸之地，但与中美日三国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琉球在美国、日本眼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陈言：**我认为，美国之所以能够将75%的军事基地设置在冲绳县，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和现实战略考虑。如果仅仅从地理条件上看，对美国而言具有军事战略意义的还有关岛、菲律宾和日本国内众多的县或岛屿等地。而另一方面，冲绳每年都要遭受台风侵袭，给美军的训练带来诸多障碍。美军之所以能把冲绳视为绝对不可动摇地军事要冲，最主要的在于它得到了日本政府的容忍这样一个政治条件。之所以日本政府容忍在冲绳建立军事基地，是因为，虽然冲绳早已被纳入日本的体制，日本却一直把冲绳视为异己的存在，不仅在感情上、而且在制度上猜忌和歧视冲绳人。冲绳战期间日本人把冲绳人当作间谍而将其惨杀，就是日本人对冲绳态度的最好明证。而从现实的战略意义上来讲，是因为美国一直视中国为威胁，为了遏制中国，冲绳的战力半径正好可以辐射到中国。

插一句话，说到军事，不久前进入编制的第一艘中国航母其试验性价值远高于其军事实战价值，这对美国日本的威胁不大，因此继续建航母很有必要。

一直都有人称，琉球是日本的“棋子、弃子”，此话不假。日本政府一直视琉球——现在的冲绳县为外来者，视琉球人为二等公民。从历史上来看，琉球是日本的殖民地，曾经受到过日本严重的摧残。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先生在《冲绳札记》中说过，日本属于冲绳。他指的就是，琉球所受到的苦难远大于日本本土所受到的苦难之和。

二战末期，美国以54万大军进攻冲绳，把它作为逼近日本本土的桥头堡。但是后来美军没有打到日本本土。再回过头看美军登陆琉球，琉球人民基本就当炮灰了，当时战况极为惨烈，6.5万名冲绳士兵以及9.4万冲绳普通民众死亡，对于这么一个弹丸之地，这个死亡数字是相当惊人的。

**董煜坤：**我知道您曾经在东京大学进行过求学，不知您是否清楚日本学界、文化界对琉球、钓鱼岛问题怎么看的？

**陈言：**在东京大学期间，我有幸见到过诺奖得主大江健三郎，那是在东京大学建校130周年之际，大江先生回到母校演讲的时候。

日本的媒体人士、学者、作家，包括大江健三郎等一部分人对历史都深有研究，并且对日本曾经的所为也怀有惭愧和歉意。他们不光是空口闲侃而已，还一直有实际的行动。他们组织民间的社团，四处讲述战时的历史，让民众知晓日本曾经的所为，同时也反思自己。日本的右翼势力一直不满这部分人，其原因也就在此，相当于说他们在与日本政府进行抗争。

我曾经翻译了大江先生的《冲绳札记》。上次大江健三郎来北京，还为我手中的原版《冲绳札记》签名，留下很多鼓励的话。

在此书中揭露出很多关于琉球的历史细节，有一段写道，美军登陆琉球之前，日本军队担心当地人被美军俘虏之后会透露情报，于是日军便大肆向当地民众宣传称，美军会强奸女性，然后再杀掉，如果是男性，美军就会百般折磨、凌辱再杀掉。这样的宣传导致了当地民众集体自杀，因此我们称之为“被迫集体自杀”。也就是因为《冲绳札记》揭露出了这段历史，后来日本右翼团体便把大江先生告上法庭，而且原告右翼分子花钱雇了40名律师，组成了一个庞大豪华的律师团队。这件案子始于2005年，但是直到2011年4月才终审结束，最终大江健三郎还是赢得了这场官司。

9月月底，大江先生等人发起规模巨大的签名运动，呼吁终止在领土问题上陷入恶性循环，指责日本政府罔顾自己的殖民历史，可见日本社会的知识分子能够就重大问题发出自己的声音，对历史有强烈的反省意识，在用实际行动去赎罪。从这点意义上而言，日本知识界介入历史和现实政治的姿态值得我们中国学界学习和反思。

**董煜坤：**关于琉球主权的问题，我们已经有所讨论。照理而言，琉球的主权一直不在日本手里，哪怕美国将琉球交予了日本，但也仅是“施政权”——《国际法》对此也不予承认。那么琉球的未来会是怎样？支持其独立，抑或中国跟美日谈判要求其回归？

**陈言：**1972年美国将琉球“返还”给日本，随之而来的矛盾是：“返还”后的冲绳事务仍然由美国控制；而另一方面，由于琉球—冲绳被纳入日本体制，本身就是日本殖民扩张的产物，如果叫作“返还”琉球，那就等于承认了近代日本殖民扩张的历史。所以从国际法的角度讲，日本并不拥有冲绳的主权，冲绳重被纳入日本体制，是冷战的产物。现在，冲绳民众的认同意识非常复杂，其中有一直从事独立运动的，也有不少对中国心怀向往的，但是他们对于自治权力一直有强烈的意识，并且在与各种强权（包括美国和日本）在做切实的斗争。冲绳作为异质的存在，它关涉历史的与现实的各种政治力量的角力。

作为中国学者，我们当然首先尊重冲绳人的选择。另外，考虑到冲绳在东亚地缘政治中的重要性，我们也可以就冲绳在国际法体系下的归属问题，与美国和日本磋商、谈判，在国际关系中将冲绳问题作为砝码提出来，使它成为解决东亚地缘纷争中的一个突破口和契机。而与此同时，去认识和了解日本及冲绳进步的民主力量，与这种力量携起手来，共同遏制日本向右转的倾向，为实现东亚的和平而努力。

相关资料：日本提出琉球一分为二方案

1879年，日本政府在占领琉球后，推行“废藩设县”，强行搞出所谓的“琉球处分”，把琉球一分为二，北岛、中岛为日本领土更名为“冲绳县”，南岛为大清领土，并企图硬逼中国承认，晚清政府和李鸿章均拒绝签字，一直持续到清朝灭亡，清政府也没有将琉球以文件形式或口头形式割让给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