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德国独大,欧盟面临分崩离析-王韬
欧元区危机,似乎看起来只是一场经济危机以及由此恶化的债务危机。这也是为什么欧盟首脑们始终在围绕债务、赤字、欧洲央行印钞、借贷援救这些字眼打转。
然而一场真正的政治危机正在不断发酵:欧盟这个概念正走向死亡!
欧盟是谁的欧盟?德国的欧盟吗?
不论是愤怒的南欧各国游行抗议者们——他们将德国总理默克尔女士比为希特勒第二;或是尖酸刻薄的评论家们——他们戏谑的“称赞”默克尔女士终于即将实现从红胡子腓特烈到第二帝国威廉皇帝再到希特勒的第三帝国都未能实现的统治欧洲的伟业,建立伟大的第四帝国。 但他们在作如是表达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没想到,还是不敢去想,或者是出于政治正确而想到了却不敢说——维持欧盟存在的必要性实际上已经穷途末路了!
创建和维持欧盟的必要性究竟是什么?欧洲的政治家们一定能口若悬河的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上三小时不停歇。但那充满了无数美好字眼的宣传文字是真的吗?这些美好字眼所包裹起来的内核究竟是什么呢? 说穿了,其实就是:用一个多国联盟把德国束缚起来,给这只挑起两次世界大战洪水猛兽戴上笼头、系上缰绳,确保德国不会再次走上称霸欧洲的道路。实现欧洲各国共同拥有的欧洲统一,而非德国统治下的欧洲统一。
回望一甲子 欧洲的和平统一之梦
欧盟的最早前身,是60年前的1952年建立的欧洲煤钢共同体(ECSC)。1952年7月25日由法国、联邦德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六国依据“舒曼计划”联合成立。
1950年法国外长舒曼提出“欧洲煤钢联营计划”(即“舒曼计划”),建议法国和德国都将本国经济中的煤钢部门委托给一个独立机构管理,并成立煤钢共同市场。
它标志战后初期法国对德政策的转变——由硬性的打压和限制德国工业,转变为以联合来施加柔性的束缚,从而实现了法德和解;而法德和解和合作又是整个西欧联合的基石和核心。
煤钢工业,是重工业的核心部门,也是一切现代战争最重要最基础的组成部分,柔性的剥夺了德国政府对本国煤钢工业的控制,代之以ECSC的联合控制,也就釜底抽薪的剥夺了德国发动战争的一大支柱。
随后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原则被逐步推广到其他经济领域,并建立更多经济部门的共同市场。德国也不再是一个需要提防的敌人,一个有过战败后再次挑起战争攻入法国的恶劣前科的可怕梦魇,而是一个联盟体系内的伙伴,最终将实现全欧洲的和平统一。
正如美国前驻欧共体大使巴特沃恩在1962年7月为《通向欧洲联盟的道路》一书写的序言中所言:“欧洲煤钢共同体是先驱者。它开创了主权成员国的统一先例。它提供了密切联系西德与西方的最初手段,为法德永久和解奠定基础。它带来了作为共同市场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楷模的共同机构的新形式。毫无疑问,历史所记住的,不是欧洲煤钢共同体为煤钢工业做了些什么— 当然,这可能也是有意义的— 而是开辟了通向统一的欧洲目标的道路。”
政治目标扭曲了经济目标
欧盟的核心政治必要性得以实施,都是建立在“法国及其伙伴的合力,能在联盟体系内柔性压制住德国”这一点上的。维持力量对比的平衡,这是一个不能说的政治目标。然而这个政治目标左右了欧盟的政策选择。
现在许多人将欧元区的问题责怪在“欧元之父”罗伯特·蒙代尔(Robert A. Mundell)身上,似乎全是他瞎编瞎吹让大家掉进坑里的。事实真如此吗?我们不妨看看蒙代尔开创的最优货币区(optimal currency areas,OCA)经济理论到底说了什么——最优货币区(OCA)经济理论提出:世界经济发展中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随着世界经济一体化与全球化的发展,经济要素如:产品、服务、人力资源尤其是资本可以通过贸易和投资大规模的跨国界流动。经济要素流动的区域与国界不重合,一国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效果就会更多的受到外部世界的制约,导致一国宏观调控能力下降。倘若把经济周期趋同、发展程度近似、经济要素流动紧密的国家一起组成一个货币区,打破国界限制,使经济要素流动的区域与货币区重合,就能将外部制约转变为内部平衡,这就是“最优”货币区。货币区内或是一种单一的共同货币、或是几种互相固定汇率的货币,而货币区与外部仍然保持浮动汇率制度。
1963年提出以后的三十多年里,蒙代尔和他的徒子徒孙们进一步完善OCA经济理论,并提出若干标准,以判别哪些国家应加入哪一个货币区:麦金农 (Mckinnon)提出的经济开放度标准;凯南(Kenen)提出的产品多样化标准;伊格拉姆(James Ingram) 提出的金融市场一体化标准;哈伯勒(G.Harberler)和弗莱明(J.M. Fleming)提出的通货膨胀相似性标准;巴约尔(Bayoumi)和艾肯格林(Eichengreen)提出了综合考虑汇率波动性、出口结构差异程度、双边贸易活动重要性以及经济规模等四个指标相结合的货币一体化指数模型。
可是,为了欧盟的政治目标,OCA经济理论的这些标准和前提条件被抛诸脑后:1999年欧元区成立之时,欧元区成员国间实际上经济差异巨大,经济一体化程度与理论假定前提相去甚远。欧盟的政治家却执意背离经济学的基本规律,强行建立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硕大的欧元区共同体。
1999年即将成立欧元区时,作为ECSC六个发起国之一的意大利,根据本国实际情况和经济理论出发,建议自己先不加入欧元区;或者是多成立几个欧元,核心欧元区由法国和德国等经济发展很好的国家加入,而意大利这样经济状况不是特别好的国家先合并成一个或几个次级欧元区。两种欧元可以定期调整汇率,而平时保持固定汇率。经过若干年时间后,再并入统一的欧元区。
但意大利这种想法,有损于欧盟的核心政治目标,没有意大利的加入,“法国及其伙伴的合力,能在联盟体系内压制住德国”这一点无法得到充分满足。 纯粹按照经济学理论条件应当加入欧元区的国家里,德国一家的GDP就占到了超过45%的份额。这是欧盟在政治上绝对无法接受的。 于是法国决定从拉拢西班牙加入欧元区打开突破口。西班牙的人均GDP仅有法国或德国的60%左右,在经济要素流动中也和法德很不紧密,按照最优货币区(OCA)经济理论,根本就不应该加入欧元区。
但拉拢西班牙加入的好处是很明显的:首先,全欧洲都知道西班牙和意大利的经济相关性非常高,西班牙若加入欧元区,意大利将别无选择,不得不立刻加入。而西班牙隔壁的葡萄牙也将跟着加入。其次,虽然西班牙的GDP质量不高,但总量很大,足以用来帮忙摊薄德国的份额。
最后,德国的比例被成功稀释到了欧元区GDP总额的27%,这是一个既足以作为领头羊,又不至于块头太大而挣脱束缚的“理想”比例。代价就是一群低增长低通胀的国家和一群高增长高通胀的国家被政治捆在了一起,以至于欧元区实际状况根本不符合催生它的最优货币区(OCA)经济理论! 这岂能不出问题?!
欧盟的绝境
政治目的扭曲经济政策,那么必然要招来经济的反噬。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先后出现了债务危机和经济危机的双重困境。甚至法国自身,也面临经济萧条与财政赤字规模之间的矛盾。在官僚主义和文牍主义的不断拖延之后,目前剩余的解决欧元区困境的办法不外乎这样几条:
其一,德国作为主要、甚至是唯一的济困出资大户,无法忍受无休止的送钱,无法忍受拯救危机国造成的通胀,愤而退出欧元区。于是,六十年欧洲统一之梦就此成空。
其二,德国作为主要、甚至是唯一的济困出资大户,取得欧盟内越来越多的权力,各国恐惧出现“德国统治下的欧洲统一”,愤而将德国开除出欧元区。依然是六十年欧盟统一之梦就此成空。
其三,西班牙意大利等国无法承受痛苦调整经济的代价,被迫退出欧元区,无法维持欧盟内部平衡,依然会出现“德国统治下的欧洲统一”,欧盟仍然是死路一条。结果还是六十年欧盟统一之梦就此成空。
根据高盛的研究结果,考虑一种相对乐观的情况,依靠裱糊匠式的勉强维持目前的格局,欧元区各国仍然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实施结构性调整:葡萄牙和希腊要用15年,西班牙10年,意大利5至10年,在漫长的调整期以后,欧元区内部的结构性差异才能得到消除,他们才能真正的属于同一个“最优货币区”。
能否保证在如此漫长的调整期不让各国民众丧失信心?由于欧洲各国多属于不稳定的小党派众多的多党派议会民主制,缺乏能够稳定执政的执政党,在忙于应付选民的眼前压力中焦头烂额的那些现任领导人,已经很难有空间做出高瞻远瞩的务实决定了。
危机从初露峥嵘到全面爆发,或许还需要几年时间,但这些时间稍稍浪费,就会挥霍一空,就如欧债危机在24个月之前,还只是希腊的小麻烦,如今却已蔓延欧陆。
欧盟存在的必要性危机,已经是放在欧洲领导人面前不可忽视的大问题了。欧洲各国经过民主筛选机制最后选出的最高领导人们,能比我们这些凡人睿智百倍,出人意料的提出天才的创举,去解决这个欧盟核心危机吗?
或者是得过且过,拖到几年后,让大家看到一场欧洲分裂内乱的大戏呢?
一个再次独走的德国,有着第三次成为欧洲战争策源地的可怕可能性。
欧,但愿上帝保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