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性取向：让全美揪心的小案子-关哲
编者按：丽萨·米勒原本是女同性恋。她与珍妮特·詹金斯相爱后通过试管婴儿的方式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伊萨贝拉。后来，米勒改变了性取向，皈依了传统基督教门诺派（门诺派Mennonite，基督教新教派别之一，他们按字面意思解释《圣经》，严格服从《圣经》教义），并认为女同性恋是违背上帝旨意的，她禁止伊萨贝拉的合法母亲詹金斯探望伊萨贝拉。法庭一次次劝说米勒，并威胁说要剥夺米勒的抚养权，这最终将米勒逼上了出逃的绝路。她抛下一切，带着伊萨贝拉来到了中美洲的尼加拉瓜。此事件在美国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米勒被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和国际刑警组织所通缉，罪名是绑架儿童，美国媒体甚至以“基督教组织绑架儿童”为题对此新闻进行报道。另一方面，这也涉及到美国的法律的漏洞。在有的州，同性恋合法，而在另一些州，同性恋却不被承认，这正使得伊萨贝拉的抚养权左右摇摆，迟迟得不到落实。同时，伊萨贝拉的身心健康也受到各方关注。这是一个涉及到宗教、法律、文化和心理的社会事件。《纽约时报》搜集了各方资料，对此事件进行了全面报道。
马那瓜，尼加拉瓜
2009年的秋天，丽萨·A·米勒和她的女儿伊萨贝拉在尼加拉瓜开始了她们的流亡生活。门诺派诱拐她们从美国逃出的时候，她们穿着门诺派教徒的白围巾和蓝色长裙，使用化名“萨拉”和“莉迪亚”。
现在，伊萨贝拉10岁，而她近三年的生日都在逃亡中度过。就像一位联邦调查局人员所说的，一位活泼的小女孩儿和她母亲“在尼加拉瓜的村镇之间东躲西藏”，企图蒙混过关，欺骗从美国来追捕她们的军官。
现在小伊萨贝拉已经可以发出西班牙语的颤音了，但是她待在尼加拉瓜时候总是非常孤独的。据那些见过她的人说，她常常一个人长时间地祈祷。有人告诉她说，如果她们俩被抓住，她可以甩开她的妈妈。还有人告诉她说，那个她曾经称呼为“妈妈”的人死后是不会进天堂的，因为她带着罪孽和女人生活在一起。那个人是丽莎·A·米勒从前在佛蒙特州的伴侣，而后来米勒抛弃了她。
伊萨贝拉的动荡生活诠释了美国最苦涩的文化战争。正如米勒在法庭审讯中所说的，在她们的亡命出逃之前，她们面临的是一项艰难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出身和家庭观。”
小伊萨贝拉7岁的时候，在弗吉尼亚，母亲米勒带着她跳上了一辆轿车，将财产全部都抛在了身后，一窝仓鼠也没吃没喝地饿死了。逃亡的支持者们载着她俩到了布法罗，之后她们坐出租车到了加拿大，最后坐上了飞往墨西哥的飞机，并最终来到了中美洲。
米勒今年44岁，因绑架儿童而被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和国际刑警组织所通缉。在这个穷困潦倒的热带国家，她和小伊萨贝拉受到了福音派教徒的帮助。他们支持米勒出逃，反对将伊萨贝拉暴露在“同性恋的生活方式”之中，反对让她留在合法母亲珍妮特·詹金斯身边。
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中，以简单生活和避开政治著称的阿门宗门诺教派也被拖进了这个刑事案件：由于怂恿出逃和绑架，该派的一位牧师在8月7日同样面临着审讯。
这个长达十年之久的大戏触及了这个国家最具争议的社会和法制问题。包括同性恋婚姻公民联盟（civil union）的扩张及其瓦解，以及对法院和孩子的影响。
离婚原本就是痛苦的，而在这个案件中，由于米勒转而成为了一个保守的基督教徒，并指责女同性恋行为是容易成瘾的怪癖，离婚更是加倍痛苦。米勒一直禁止其原配詹金斯与伊萨贝拉的合法会面，直到佛蒙特的法官威胁取消她的抚养权才罢休。
然后，米勒出逃了。
她出逃的支持者们说，由于宗教信仰，她受到了迫害。在越来越多的同性恋家庭开始抚养孩子的时候，他们甚至以“保护伊萨贝拉”作为行动口号，无论这个孩子是被收养的，还是像伊萨贝拉一样的试管婴儿。
“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女儿，”詹金斯说。说这句话的时候，詹金斯坐在她和米勒一同买的房子里，这房子有四个卧室，她和米勒曾经梦想生5个孩子。现在詹金斯47岁了，与另一个女人结了婚。
尽管米勒带着伊萨贝拉消失了，佛蒙特的法官还是将抚养权判给了詹金斯。从此之后詹金斯就留了一间堆满玩具的屋子给伊萨贝拉。
“作为伊萨贝拉的母亲，对我来说最困难的是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詹金斯说。
伊萨贝拉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她的笑脸出现在了美国失踪和被剥削儿童中心的海报上。《纽约时报》采访了帮助过这对母女的传教士，拜访了她们在尼加拉瓜的住处，翻阅了资料，拼凑出了这对母女生活的最完整图景。
丽萨·米勒和女儿伊萨贝拉
苦涩的罗曼史
丽莎·米勒和珍妮特·詹金斯是1997年在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嗜酒者互诫协会相识的。在之后的采访中，米勒说她和精神非常不稳定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她母亲自己就有用药成瘾、饮食不规律和自虐的问题。在一段失败婚姻之后，她自杀未遂，从此就开始和女性交往。
在詹金斯遇到米勒的时候，也刚结束了一段和女性的长期关系。
詹金斯回忆道：“那是一次很正常的恋爱，我们相爱了，想要组建家庭，一起度过余生。”
她们成为此类婚姻的先驱。2000年，佛蒙特州成为第一个建立同性恋公民联盟的州。佛蒙特也是一个赞成同性恋婚姻的州，不久后她们就搬到了那里，买了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并开始使用米勒-詹金斯这个共同姓氏。
当米勒打算通过试管受精的方式怀孕的时候，她们选择了一个拥有詹金斯的绿色眼睛的供体。2002年，伊萨贝拉·米勒-詹金斯出生于弗吉尼亚州，詹金斯亲手剪断了婴儿的脐带。
伊萨贝拉学会了叫詹金斯“妈妈”（Mama），叫米勒“妈咪”（Mommy）。在那段快乐的时光里，米勒给詹金斯做了个复活节卡片，上面印着伊萨贝拉的手印，并写着“妈妈我爱你”。
在后来的采访中米勒说，在搬家之前她就重新皈依了基督教，并对自己的女同性恋行为产生了疑惑。在她吃力地怀着伊萨贝拉的时候，“我答应上帝，如果他能拯救我的孩子，那么我将会抛弃同性恋的生活方式。”
但是詹金斯并没有看出米勒心理动摇。詹金斯说，她们当时都是教徒。詹金斯的父母是罗马天主教徒，和她们保持了相当好的关系，也非常宠爱自己的孙女。她们都没有看出来米勒重新皈依了基督教，
之后，米勒又一次怀孕，但流产了。詹金斯说，她陷入了抑郁之中，而米勒说，她当时被罪恶感所折磨着。2003年9月，她们分开了，那时伊萨贝拉只有17个月大。米勒搬回了弗吉尼亚州，而那里是不承认同性恋公民联盟和同性恋婚姻的。
詹金斯同意给伊萨贝拉支付抚养费，并且她和她的父母都将始终支持伊萨贝拉的生活。
“我想和伊萨贝拉保持紧密的联系，”詹金斯说。她周末会从佛蒙特开十个小时的车到弗吉尼亚州去。2004年，佛蒙特的同性恋公民工会解散了，法庭将伊萨贝拉的抚养权判给了米勒，同时给予詹金斯看望孩子的权利。
但是据法庭记录，米勒很快就开始阻止詹金斯的探视，在詹金斯到达之前就带着伊萨贝拉离开了。随着她的宗教信仰越来越强烈，米勒搬到了维吉尼亚州，并在那里的自由基督教神学院谋得了一份教职。
自由基督教神学院与自由大学有着紧密联系。米勒的案件被自由大学法学院的律师所接手了。她的律师是法学院的主任马修·D·斯达沃。他援引联邦婚姻法的条款，声称弗吉尼亚州的法律优先，詹金斯不能算是伊萨贝拉的父母。
美国国内的同性恋权利拥护团体将这次抚养权争夺战看成一次重要的试验，并开始极力给予詹金斯法律援助。
起初，一个弗吉尼亚的法院支持米勒，并在两年时间里禁止詹金斯探视伊萨贝拉。米勒告诉詹金斯的父母，他们不再是伊萨贝拉的祖父母了，而伊萨贝拉也绝对不会再叫他们“奶奶”（Mom-Mom）和“爷爷”（Pop-Pop）
詹金斯的母亲说：“我不敢相信丽萨·米勒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震惊了。”
但最后，弗吉尼亚最高法院判定，尽管弗吉尼亚州对同性恋并不赞同，但佛蒙特的法律在弗吉尼亚同样有效，并重新安排了探视时间表。在法律专家看来，这是一个重要的法律先例。
丽萨·米勒和前伴侣珍妮特·詹金斯
逃亡
2009年，米勒被逼上了绝路。
在2009年1月，米勒又开始阻挠詹金斯的探访。她抱怨说，詹金斯和伊萨贝拉一起洗澡，并给她读《希瑟有两个妈妈》的故事，而这是在暗中破坏伊萨贝拉的保守信仰。某一次，从佛蒙特州看望詹金斯回来，伊萨贝拉开始变现得焦躁不安，还开始尿床。米勒将其怪罪在詹金斯身上。
法官对此感到很恼火，但还是再给了米勒一次机会，安排在弗吉尼亚和佛蒙特让伊萨贝拉和詹金斯见面，但没有能够成行。八月，法官警告米勒说，如果她再不让伊萨贝拉和詹金斯会面，到九月底，抚养权就将转到詹金斯手中。
从米勒当时所写下的书面申请能看出她的一些想法。
“伊萨贝拉7岁，是个聪明漂亮的小女孩，也是一位基督徒。她的健康成长正在受到威胁。”米勒写道，“伊萨贝拉从圣经里得知，婚姻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因此她不可能有两个妈妈。当我还是个女同性恋者的时候，我对上帝犯了罪，所以，除非珍妮特（詹金斯）皈依了基督，否则她永远都不能进天堂。”
当时，米勒也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因为她的教职被他人顶替了。那时，她常常长时间地祷告，希望能找出照顾女儿的方法来。
正是在这个时候，米勒开始酝酿秘密出逃计划。
法庭审讯记录提及了一个的名字：菲利普·佐德黑亚茨（Philip Zodhiates）。他在尼加拉瓜有一栋海滨别墅。另一个被提及的人是肯尼斯·米勒，他在佐德黑亚茨家附近经营家庭花园业务。（肯尼斯·米勒与丽萨·米勒无亲戚关系。）
佐德黑亚茨没有被起诉，但是在8月7日即将开始的审讯中，将会提到佐德黑亚茨和丽萨·米勒频繁的邮件通信，并指出他帮助丽萨·米勒安排了此次出逃。如果罪名成立，他将面临3年监禁。这些电子邮件显示，在丽萨和伊萨贝拉出逃的时候，佐德黑亚茨曾给予过她们帮助，给她们送去诸如花生棒之类的慰问品。
肯尼斯·米勒与丽萨·米勒是如何接触上的目前还不得而知。2009年9月21日，米勒和伊萨贝拉驾车去见肯尼斯·米勒，后者给了她们出逃时所穿的门诺派教徒衣服。那天晚上她们就驶向了布法罗。FBI跟踪了两个手机通话而追踪到了此次出逃。
在那一晚的午夜过后，米勒和伊萨贝拉打了一辆出租车，驶过了尼亚加拉瀑布的彩虹桥，之后门诺派的牧师前来接应她们，并将她们带上了飞往墨西哥城的飞机，然后她们到了萨尔瓦多，最终到达尼加拉瓜。
据米勒的朋友沃尔说，米勒三个星期毫无音讯。沃尔自行进入了米勒的家。
“看起来她们就像刚刚离开去超市购物了一样，”沃尔回忆道，“卷发器还插着，衣橱也是塞满的。”知道沃尔发现一窝仓鼠已经死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们已经走了。
门诺派教徒的热烈欢迎
在马那瓜机场，一位名叫提摩西的牧师前来迎接米勒和伊萨贝拉，并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希诺特加城里面，带到了尼加拉瓜北部的一个咖啡种植园。米勒和伊萨贝拉在农场里住了2个月。
伊萨贝拉很喜欢动物，但那是一段多雨而雾霭的时间，米勒觉得很孤独。她们移居马那瓜，住进了一个靠近门诺派教区的一室户的屋子，每个月150美元。
米勒和伊萨贝拉几乎每天都去拜访提摩西牧师，丽萨也会在家庭教育方面帮忙。夜晚，伊萨贝拉有时会坐在牧师的膝盖上，和他的四个孩子一起听他读故事书。“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提摩西牧师回忆到。
伊萨贝拉和牧师的女儿非常亲近，他们一家常常一起去购物。据说，“人们会围住伊萨贝拉，拨弄她的金发。”
提摩西牧师回忆起了伊萨贝拉的八岁生日，那是2010年4月16日。提摩西牧师写信给自己的父母说：“这个小姑娘受了很多苦。”他的父母也是门诺派教徒，居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庄。
提摩西牧师一家带着米勒和伊萨贝拉一起颠簸了五个小时，来到父母居住的村庄，在这里给伊萨贝拉举办了隆重的生日宴会。25个门诺派教徒用蛋糕、冰激凌款待了伊萨贝拉。吃过晚饭之后，他们还一起在院子里唱了赞美诗。
这一家人在一起只住了一两天，但米勒看待事情比较极端的人。生日宴会之后，米勒和提摩西牧师一家的关系反而紧张了起来。几周之后米勒就和伊萨贝拉一起搬到了城里，自己租了一个房子住。
据当地的门诺派教徒说，米勒当时正在和抑郁症作斗争，她还不能忘记过去的信仰。但最终，她还是接受了门诺派的信条。她甚至主动邀请邻居孩子到家里来，通过翻译为他们读圣经故事。
2011年4月8日，一切都变了。提摩西牧师去美国度假，在华盛顿的杜勒斯机场被捕，因绑架儿童罪被起诉。得知此事，米勒和伊萨贝拉迅速销声匿迹，但联邦调查局相信，她俩还留在尼加拉瓜境内。
2011年12月，联邦检察官在起诉提摩西的时候，同样因帮助米勒出逃而起诉了肯尼斯·米勒。
直到提摩西牧师被捕，尼加拉瓜的门诺派教徒才知道他们面临着被起诉的危险。他们发现自己像是中了十面埋伏，他们的手机和邮件都被监视了，有些人开始害怕会将他们遣送会美国。
丽萨·米勒的前律师林德瓦尔森说，如果丽萨·米勒被捕，那她将会面临监禁，而伊萨贝拉的生活将会再次发生转折。林德瓦尔森将这个悲剧归咎于错误的法律体系。
“太悲哀了，美国女性竟面临这样的选择。”林德瓦尔森说，“法院将不是父母的人称为父母，把孩子交到一个违背圣经信仰的人手中。法院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