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村庄:移民悲剧东北样本(组图)
作者:朱稳坦

盲村
看不见的村庄
移民悲剧东北样本
这是一个奇怪的村庄——400多名村民,从周岁幼儿到80岁老人,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12年来,他们持续抗拒征地移民,拒绝离开,拒绝退让。12年前,当青龙山村这个名字从中国行政版图上抹去时,村民们还不知道将要为抗争付出多少代价。
这是一个紧邻繁华的村落,这是一个看不见的盲村。那些没有身份的孩子们,在家家户户闪烁的蜡烛光里,岁岁年年,不断出生和长大。小村之外,早已高度体制化的广大世界,随时需要掏出卡片证明“我是谁”的地方,他们寸步难行。岁岁年年,这个美丽的村庄,在体制与法律之外,那些失望和愤懑,不断滋生增长。
12年了,谁来回答这个问题:青龙山的故事,什么时候才是终局?
陈睿博/制图
盲村纪事
来时没有出生证明,去时没有死亡证明。对青龙山村人而言,活着,已是证明存在的唯一方式。
本刊记者 朱文强 实习生 董雅韵
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却真实存在了12年。
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有一群村民,偷偷返回被强拆的村落,重建村庄,从此远离文明社会,并脱离政府管制12年。如同深藏大山的桃花源。
然而故事并不美好。他们的户口被官方冻结,全村都是黑户。一系列闹剧不断上演。这是我们眼中的奇闻,也是他们苦涩的生活。
诡异的生与死
这个“特殊”的村庄,名叫青龙山村。生老病死的常识,在这里都已不再适用。
村里的女人怀孕临产时,亲属要翻山去请接生婆,不敢去医院。因为他们都没身份证,更别说准生证,孩子出生也没出生证明。因为接生手段简陋,部分孩子生下来就有疾病,有的早早夭折。
孩子长大后,也是黑户,只能到邻镇的学校借读。学校大多了解青龙山村的特殊情况,允许孩子们入学,但没法办理学籍。其实好好读书也没有用,因为村里的孩子没身份,不能参加高考。
村民梁冬梅,18岁时通过独立招生考试,考上了牡丹江律师学校。本可成为村里第一个大专生。但报名须知第一条,就将她拒之门外,“持本人身份证和户口簿、学历证明报到。”
梁冬梅的家人缠着校方哀求许久,校领导啼笑皆非,“全国各大院校哪个有没身份证的学生?”
梁东梅撕掉了所有的课本和笔记。这个被老师评价为口才一流的女孩,只能在村里经商。
比她小几岁的贾秀智,高中成绩不错,老师说考个本科没问题,可惜参加不了高考。校长急得开会商量对策,但招生办不愿破例。
她连考场都没进去。被迫去哈尔滨打工。但换了3份工作,她都签不了合同,因为没身份证。
今年年初,她进了康师傅在哈尔滨设立的分厂,当要签合同办“五险一金”的时候,她又被卡住了。无奈下,她找了份卖服装的工作。老板要身份证做抵押,她就借了别人的暂时应付着。
村里人为了证明“身份”,想尽了办法。贾秀智的邻居,一个年轻男孩,为了外出打工,干脆伪造了一张刑满释放证明。宁可冒充坐过牢的犯人,也好过没有身份。
他回村后,还把这个当做经验推广,“到哪都不用身份证,好使”。为了生存,名声已经不再重要。
村民们不能到银行存钱,积蓄都寄存在外地亲友账户里。他们开车不能出山,因为都没有驾照。甚至结婚,他们也拿不到结婚证,婚姻如同走钢丝,一切都靠“承诺”保证。
有的村民在结婚前,就要先说好离婚的事:万一分了,财产怎么分割?还有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两口子吵架,女方直接回娘家,“说不过了就不过了”,女方说,“反正又没和你登记”。
村民于洪伟死时只有18岁。他一度梦想参军,但是因没身份而作罢,整日在村内瞎晃。后来他遭遇车祸,不治身亡。肇事方一度没法赔偿,因为他没身份。
后来肇事方为了能顺利私了,找关系帮他办理了户口。他在死后,才以这种特殊方式拿到了身份。
不过他算幸运的,因为他有法医鉴定,所以可以火化。村里的其他人死亡,开不出死亡证明,送不了殡仪馆,只能在村里随便埋了。
来时没有出生证明,去时没有死亡证明。对青龙山村人而言,活着,已是证明存在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