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飞星：围观能改变中国吗？-一周微博观察

媒体人@笑蜀 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叫“围观改变中国”，随着微博的繁盛，“围观”的力量也愈发凸显。从江西宜黄强拆、“我爸是李刚”，到郭美美事件与红十字会信任危机，再到成都官员微博调情被免职，转发、评论和艾特都在公共事件中发挥着重要影响。围观如何改变中国？我们不妨先看看这周微博上热议的几件大事。

中央推进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决定刚刚出台，就传来了 @安妮宝贝 主持的纯文艺杂志《大方》停刊的消息。11月1日，才出版两期的《大方》，在其官方微博上宣布停刊。一份貌似无赦政治的杂志遭遇停刊，多少让人有些诧异。关于《大方》停刊的原因，微博上最靠谱的说法是因为其以书代刊。@李闷Menga_Lee从出版法规上对停刊进行了分析，并认为杂志不应该违规操作，“刊号是社会公共资源。任何法制国家的刊号都不是无限的。使用书号，却出成期刊的形态，走期刊的发行渠道，在报刊厅出售，那么这就是打擦边球，这就是‘以书代刊’！国家一直都明令禁止，懂法的青年你们何必愤青。韩寒《独唱团》已经出现过这个问题，浪费了读者感情，安妮宝贝何必又出风头《大方》一回。” 此言虽然不虚，但不少杂志挤占着刊号资源却尸位素餐更是现实一种。关于停刊原因，主办方一直没有正面回应，甚至有些避讳，难免引起各种联想。一时文艺界人心惶惶。作家@徐余XY就担心“《独唱团》被‘格调’了，《大方》被‘格调’了，下一个会是谁”。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决定，并没有带来那些文化人所期待的宽松与自由。@胡野秋就说，“大家都在兴奋于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即将到来，但入眼入耳的是‘限娱令’、《大方》杂志被停刊，很担心全民关注的文化会陷入甜蜜的陷阱。如果不知道给文化松绑，那么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极易陷入文化的‘大发烧大烦人’”。这话看上去似乎不错，其实不然。当下中国的文化状况，绝非松绑二字可以解决。苍井空老师能够作为“人民艺术家”上《南方周末》的专访，电视上情感类娱乐节目庸俗媚俗大肆宣扬拜金主义，这些充斥着我们的文化空间，难道还不够宽松吗？由此可见，现在的问题是松的太松，严的又太严。策略上，套用政府文件中常用的话说就是文化发展要“区别对待，分类指导”，否则还是跳不出“一放就乱一紧就死”的怪圈。而在本质上，当下文化的病症并不在所谓的自由与管制的对立，而是社会核心价值的缺失。混乱的价值体系下，如果不是进行规范，而是一味“松绑”，那只会成就文化人自我满足的快感，并且把中国拖入社会危机的泥潭。观察者网

当下中国民众病态的价值观，在网络上体现得尤其明显。@熊培云的课上，一个学生说“拾荒老人救小悦悦，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上网，故而没有被网上的负面信息传染或者吓倒。”我们只要看一下当下网络的乱象，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就微博世界而言，牢骚满腹，骂政府骂官员永远是最受追捧的话题，任何中国的问题最后都会归结到对政府的不满，甚至于政府办好事都会遭到指责。典型的就是这次神八升空，本来是大好事，可政府还是被骂，正所谓躺着也能中弹。

不少人以中国种种民生问题没解决好为由来质疑神八等国家重大工程，因为神八和民众的生活没有关系。比如@肉食大叔就说，“应用卫星搞不好，搞这种形象工程。和奥运一样，全民健身不管，花几千亿买几十块金牌冲脸面，喊一句‘发展体育运动’，结果钱都拿去买化妆品了。载人飞船也疑似口红工程。”再比如@白白白小生说，“神八上天有什么用？山区的孩子能吃饱一些？医疗保险能普及一些？养老金能高一些？物价能低一些？地震预测能准一些？都不能？那恕鄙人愚昧目光短浅先搞好国民温饱管好地面的事再去管天上的事吧。”这种话貌似说美国更合适，不然怎么会有占领华尔街运动？持这一论调的人不支持的还有奥运、世博等。当然他们更不支持当年“勒紧裤腰带也要造出原子弹”、“支援第三世界兄弟”，但历史和现实恰恰证明了正是这些国家战略让今天的中国依然受益。如果从国家层面思考问题，自然就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正如@胡锡进所说，“中国必须有大国的战略工具和拳头。这是中国人民的长远利益。这与发展民生不矛盾。航天的收益不是花钱买根冰棍。” 神八成功发射的当日国内分别在川甘交界处、新疆、西藏先后发生了四起地震，其中川甘交界处的地震在神八发射后9秒发生。这一巧合，又给了认为神八劳民伤财的人以口实。这些人一下子变成了精通微言大义的今文经学学者，很自然地把地震和神八拉上了必然关系。11月1日6点22分，神八升空不到半小时，@热电影就发布微博，“快讯：据中国地震台网测定，北京时间2011年11月1日5时58分在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甘肃省陇南市文县交界（北纬32.6,东经105.3）发生5.4级地震，震源深度20公里。（跟神州八号 发射时间完全一致！）”而后《成都晚报》的记者竟然带着神八发射与发生地震有关系的预设去采访地震局专家。这种想法，背后是和08年汶川地震天谴论一样的预设。

网络上，对国内政府的任何举措都骂声一片，对国外则是任何民主国家的都是好的。比如印度的贫民窟，11月3日网易发布徐松编辑的专题“贫民窟的尊严”，竟然将印度贫民窟视为尊严生活的典范、民主社会的标杆，他们有“自由迁徙权”，有“私有土地”、“政府几乎让贫民窟居民免费使用水电”、“几乎人人都有工作”，而且“新德里市政府因‘驱赶小贩’被印度全国街头小贩联合会告上最高法院”并且输了官司，更重要的是“政治家们不敢得罪这些手握选票的穷人”。难怪编辑会援引一位经济学家的话，说“贫民窟恰恰是城市的福利”。网易的编辑很懂得怎样挠国人的敏感点，我们想有却没有的，印度贫民窟帮我们实现了。这就难怪这样的奇文在微博上会有人叫好了。对叫好的人，只能说真心希望你移民印度去。正如@ESPERANCE2010所说，“网易的徐主编既然这么羡慕和向往，为何还坐在窗明几净专制国家的办公室里，使用着垄断国企提供的上网服务，喝着不民主的政府供应的干净自来水呢？干嘛不奔向有民主自由的印度贫民窟，喝上几口浮着尸体的恒河水，享受一下一天停电几次的尊严生活呢？”张维为教授通过亲身考察发现，印度贫民窟之脏乱差让人触目惊心，贫民完全被政党的选票游戏控制。印度政府也推行所谓贫民窟改造计划，结果十年只盖了6000套新房。但是这种事实是中国的小资们不敢接受的。观察者网

网友对民主的迷信同样在缅甸推进民主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吴登盛上台后，开始推进民主化改革，包括会见昂山素季、解除对facebook、Twitter的网络封锁等。@韩志国一见民主二字就亟不可待地称“缅甸由军事独裁转向民主国家”，@北方老树则干脆高呼，“伟哉吴登盛!”不知道这些人是否了解2007年缅甸镇压僧侣骚乱时吴登盛是政府总理这段历史。顺便再插播一句，昂山素季的丈夫是牛津大学的著名教授迈克•阿里斯（Michael Aris），西方世界对昂山素季的追捧很难说和她的丈夫没有关系。“一直军事独裁没民主传统，但人家迈出了民主这一步，也没见到所谓一民主就乱的现象。唉，缅甸都民主改革了，我们不推动政治体制改革的借口是越来越少了”，@分享投资白文涛 的论断似乎有些为时过早。蔡爱眉（即虎妈蔡美儿）在《起火的世界——输出自由市场民主酿成种族仇恨和全球动荡》一书中指出如果一个国家存在主导市场的少数族群，那么推行西方式的市场和民主，往往会使集体仇恨和种族暴乱恶化。她在对缅甸军政府推行市场经济的专题研究中发现拥抱市场并没有给缅甸人民带去福祉。现在缅甸开始拥抱民主，结局是好是坏，我们拭目以待。 （吴登盛）

（昂山素季及其丈夫）

看上去微博世界很热闹，社会关照很强，对国内、国外的讨论最后都会落到中国政治上。似乎中国未来的变革真的在微博上孕育。但我们要是撇开具体的事件，到新浪的微博风云榜看看，网友们究竟在“围观”什么的时候，恐怕就没这么乐观了。就本周的微博而言，新浪微博热门话题榜上最火的前三名依次是“男人帮”、“今年万圣节怎么过”和“普通青年vs文艺青年”，热评次数分别是291879、260208、205947（11月5日数据，下同）。热门榜前十无一公共事件，神州八号发射成功以89613的热评次数排在12位，热议次数还不到“普通青年vs文艺青年”的一半。排第20位的是陈冠希嫩模绯闻（49545），意见领袖闹得很厉害的《大方》停刊热议次数为6633，热度仅为陈冠希绯闻的八分之一。通过考察微博的转发数同样可以发现热度的区分，“普通青年vs文艺青年”，转发数量近万次的情况非常常见，最热的一条转发甚至超过了5万次，而神舟八号很少有超过5千的转发。再比如全民都在讨论的小悦悦事件，唯一一条转发过万的，竟然是一则漏洞百出的微博，说“路人当时通知过小悦悦的父母，他们说别管”，而这则转发数惊人地到了4万多，但看了内容就知道这和它耸人听闻的阴谋论有关，其余的正常转发量同样少有超过5千。

说到底，现阶段的微博上娱乐性高于政治性，私人性高于公共性。真正经营微博的都看得明白这个道理，反倒是一些知识分子把微博当作了自己的精神鸦片。腾讯市场部公关经理李峥就说得很清楚，“很多人以为转发最多的是热点新闻和求助信息，但其实，冷笑话和一些生活感悟转发量是最大的。这也说明，更多的人还是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观察者网

当然，有人会说比例上关注娱乐的更多，但绝对数量上关注现实社会的也不少。我们不妨就关注现实社会的部分再作一些分析，这样的关注是否真的到了足以改变中国的程度？我们先不说改变中国，恐怕单单连改变所围观的事件恐怕都是力不从心。具体说来，这和国内微博所呈现出来的特征不无关系：

一则网民们的转发与关注都是站在最新最热话题的潮头，一个事件如果不能持续地保持高强度刺激，往往是新的热点一出来，很快就被淹没在过量信息流之中。比如今年4月闹得沸沸扬扬的宜宾一群男子殴打一名女子的暴力事件，@连岳说“有警察参与打人，等宜宾方面辟谣”，义愤填膺的网友还根据视频人肉出了施暴者的姓名、职务，言之凿凿。但很快就出现了拉登之死这一爆炸性新闻，再之后就是郭美美事件，公众的注意力一个接一个地转移。打人事件最后究竟是怎样处理的？到现在也没人知晓。

二是国内的微博并不是一个平等的信息系统，网友@Virushuo就指出，国内的微博“并没有想制造一个平等的信息生态，而是制造一种名人发言，普通人收听的信息系统”，因而产品设计就是偏向名人的，普通人仍然得不到合适的机会。Virushuo对国内微博信息不平等的分析详见，http://blog.devep.net/virushuo/2011/06/26/microblogging.html，这里我就不再赘述。传播方式的不平等，任何信息要得到广泛关注，必须通过一个活跃粉丝众多的“超级结点”作为中转站。钱明奇早在2011年2月就开始写微博，但却无人在意，非得出了惨案，微博才会去关注，由此就可见一斑。

三是相对于事实的分析，微博上更倾向于情感的宣泄，而单单表达愤怒不满是难以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比如这几天副县长女儿微博炫富事件有了后续，贵州纪委对其父进行调查，结论是“未发现违法”。对这样的结果网友们自然是不买账，继续一阵对官僚的痛骂，相比起来@邓二新的评论则靠谱多了，“防腐最终靠的是老百姓，你们不提供一定的事实给有关部门，而靠他们去查，是不可能有问题的。”要真正改变，就不能只是在虚拟世界点点鼠标发发牢骚，必须和现实短兵相接，有事实的讲事实，有证据的摆证据。也只有这样，现状才可能改变。

作者系媒体专业毕业的国立智库从业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