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童话的归童话
江南 本刊主笔
聚拢闲暇时光,5月初,笔者去奥地利度了十天不算悠长的假期,领略了恍如童话世界的湖光山色,也有了一点点对社会的感悟,甚至多了一点点警惕,写下来和读者分享。
谈起欧洲诸国,奥地利明显没有德法英意声名显赫,但说几个事儿,可能会令人对该国刮目相看。按人均计算,奥地利是世界上拥有最多诺贝尔奖得主的国家,共16人,尤其是医学研究水准极高,医学奖获得者多达6人,而奥地利全国总人口仅800多万,国土面积仅8万多平方公里。奥地利的人均生活质量极高,维也纳刚刚被评为全球最宜居城市的第二位,这直接导致了很多大型国际组织落户于此,比如“联合国工业开发组织(UNIDO)”、“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
奥地利的富裕程度在欧盟中也名列前茅,其支柱产业中当然有旅游业,每年的游客超过1000万人,多于该国的总人口数;奥地利排第一位的支柱产业是它的工业,尤其是重工业和机械制造业,其汽车工业尤其发达,每年为世界上著名的汽车品牌提供约80万台发动机和传动装置,以至于欧洲有谚云“德国的汽车,奥地利的心脏”。
维也纳
维也纳的环城大道给人的感觉是“建筑博览会”,置身那条3公里长的街道上,会感觉上海外滩“山寨”。各式花岗石或者大理石贴面为主体的欧洲古典建筑林立,而且很少有20世纪以后的作品。百米高的哥特式斯特凡大教堂与市政厅比邻而立,依稀可见神权与人权的对峙。大量的建筑中都偷偷藏着音乐厅、画廊,而且大多可以随意推门而入,不像外滩密布着“××号”奢侈品店铺。大名鼎鼎的“金色大厅”却显得很不起眼,门口的招贴画也是横七竖八,在推介一些普通商业演出,向导戏称“它是沾了CCTV的光”。
当然,维也纳也有著名的步行街,就在哈布斯堡皇宫的后门,街口有家著名的代莫尔咖啡馆,据说是茜茜公主经常光顾的场所,街上也是商户林立。唯一可惜的笔者到得晚了,下午6点,居然已经没有几家开张的店了,只能做了一回“橱窗客”。
奥地利人真是太爱喝咖啡和美酒了,街头“CAFE”座无虚席。他们街头咖啡的口感也确实很好,尤其是代莫尔咖啡馆的一种加了鲜奶油的浓缩咖啡,标价4欧元,面皇宫而饮,远比所谓“半岛”实惠得多。
司机说,他每天至少会在咖啡美酒上消费掉15欧元左右,他是克罗地亚人,来奥地利工作了11年,在这里交税就可以全家享受这里的福利,所以尽管每月收入不超过2000欧元,他还是可以尽情消费,全家人的医疗、教育都不要钱,住的也是一种叫“国民住宅”的福利房,至于买房,他说自己从没想过,“因为买房要交税,会损失很多钱”。
哈尔斯塔特
哈尔斯塔特位于萨尔斯卡默古特“湖区”的中心地带,依山傍水。在19世纪,此地被形容为“世间最可爱的湖滨小镇”。和所有出名的“古镇类景点”一样,必须是历史悠久,建筑独特,环境优美,更必须是历史上的富人区,有钱才能留下足够多的古董。
哈尔斯塔特的财源正是古今中外的暴利之源:“盐”。所谓“萨尔茨堡”大体就是“盐城”的意思,只不过,这里盛产的是阿尔卑斯山脉从海底升出地平线时带来的结晶海盐。正是它使得哈尔斯塔特在罗马时代之前就成了繁荣的商业中心。此地的史前考古发掘物,包括多瑙河地区的青铜碟子、德国北部的琥珀、意大利的玻璃和非洲的象牙,历史意义十分重大,以至于现在普遍将公元前800年—公元前400年的历史时期称作“哈尔斯塔特时期”。
小镇的大门由一群天鹅守候,镇内所有建筑均背山面湖,一律为原木构筑外墙刷漆。由于当地富饶而平静,几乎每个居民都“被艺术”了,装饰自己的家门甚至走道成为必修课,每个房子都显得五颜六色生机勃勃。山顶有一座建于16世纪的牧区教堂,教堂后面的墓地是一种行为艺术,五花八门的装饰物和墓碑,繁盛的鲜花,建筑在高坡上的湖景,令人疑惑这里的人们该是在重阳而非清明时分来大举祭扫吧。更有意思的是独特的“尸骨堂”,由于小镇太小了,没那么多地盘来摆放坟墓,故此当地人埋下去到了15年就要起出棺椁,将尸身火化,头骨洗净晒干,画上各式宗教图案,装点成美观的“人骨拼图”。
夜宿湖区,住的房子就在离莫扎特姥姥家不远处,为奥地利历史上一位名医的别墅。清晨起来,远眺笼罩着薄雾的湖面,对面花团锦簇的远山被晨曦覆盖上金黄色,据说,那就是《音乐之声》开场片段的拍摄地。这个小镇,应该会成为国内很多人士推崇的标本:包括提倡“人文关怀、仰望星空”者、倡导和谐与民生至上者、消费优于投资者、GDP必须绿色者等等。因为它非但无污染并且高度人文关怀(终极到墓地),而且很“反GDP崇拜”,一个例证是1997年该地被列为世界遗产,当地居民集体走上街头抗议“万恶的地方政府”为了发展旅游业而牺牲他们的宁静!
享受生活的悖论
奥地利有一项全球独有的福利制度叫做“社会伙伴”,其实质含义就是“工会”,区别为它不仅用来解决劳资关系,也用来解决一切“社会和谐问题”。比如“学联”、“妇联”均势力庞大。奥国宪法规定,国家所有的法案皆须经过与相关社会伙伴的协商后才得送审,这使得它的民主性高到了举世无双的地步,几乎没有任何社会阶层的主张会被遗漏,当然,代价是它的国家机器效率比较低。
另一个特点是福利制度不“限外”,外国人只要在奥国工作缴税,就可以领儿童补助金、享有与本国人同样的法定给薪假期、度假津贴、14个月薪资、妇女长达2年的有薪产假及育婴假(男性也可有育婴假)、全套的社会保险等。大量东欧及北非移民甘心来拿着比较低的薪水工作,看中的就是这份福利。
有了这些制度保证,就不难理解为何笔者目光所见,处处是悠闲地喝着咖啡的人们,处处是精心布置的橱窗和植被,当地的说法是:“瑞士人工作是为了赚钱,德国人工作是为了工作,奥地利人工作是为了享受生活。”
和孜孜不倦为提高最低工资奔走着的人士、和言必称民生道德的政府高层一样,笔者也多么盼望中国能够提早一代人甚至两代人进入福利社会,每个人都能像奥地利人一样为享受生活而工作,与天鹅比邻,与莫扎特为伍。然而,现实是中国大量中小企业被“钱荒”和“用工荒”逼垮,“穷人”开始越来越倾向于把“福利”当成社会必备的“权利”。
富饶的欧洲其实问题也很大。美国前总统福特曾经说:“一个能给你提供所有你想要的东西的政府,会从你那里取走一切。”过去20年来,欧洲国家的平均经济增长率才是美国的一半,但欧洲的失业率却比美国高出50%以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蒙代尔就评论过:“过去,欧洲六七名劳动者养活一名依靠年金生活的人,但现在,两个人就要对一个人负责。应该留心观察欧洲发生了什么事情。”
童话的现实基础其实就是“剥削”,早期的富裕生活如哈尔斯达特模式依靠的是对资源(盐矿)的利用,中期的欧洲式高福利依赖的则是先进工业化优势导致的工业品出口创利,而现在的欧洲,高福利的背后就是高税收,用移民和年轻一代的劳动来维持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
过去的二三十年,中国依靠一两代人的人口红利组织成相对工业品价格优势来积累社会财富,其实离“富裕”还差了很多,充其量也就是欧洲工业化早期的状况,现在就开始全社会抓消费而不是投资,抓民生福利而放弃比较优势,让穷人觉得自己很冤,让富人觉得自己更冤,着实是一件“很童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