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立：“天安”号事件搅起我国邻海波澜

文 沈丁立

自2010年3月26日以来，围绕韩国“天安”号警戒舰沉没事件，有关东北亚稳定的诸利益相关方展开了激烈博弈。5月20日，韩国以“天安”号军民联合调查团名义公布调查结果，认定“天安”舰因遭到朝鲜小型潜水艇发射的鱼雷攻击而沉没。但是，联合国安理会7月9日以协商一致方式通过主席声明，谴责导致“天安”舰沉没的攻击，但未判断攻击方。美韩随后扬言在黄海地区开展包括由美国航空母舰参加的大规模军事演习，这遭到了我国的坚决反对，因此双方进行了尖锐斗争。

“天安”舰因何沉没

韩国海军失去“天安”舰，韩国是利益相关方。韩国政府组织关于事件原由的调查，天经地义。但由于韩国是利益相关方，韩国单方面得出的结论无法自证可信性。虽然韩国邀请了美国、澳大利亚、英国、瑞典四国参加调查，但它们或是韩国的盟国，或是韩国盟国的盟国，或是韩国盟国的“和平伙伴”，都存在与韩国利益的正相关，因此调查的结果不具充分可信性。正确的调查方式，应该包括韩国的非盟国共同参与，尤其是其利益与东北亚稳定密切相关的其他各方，如中国与俄罗斯，应从调查的一开始就行介入。不然，对韩方跨时近两月的调查结果，外界无法排除事件现场与证据已被人为更动的可能，其结果自然存在可信度问题。据悉，从调查开始韩国就无意（或拒绝）让中国参加。尽管人们不能因此判断调查结果必然失真，但也无法排除其未被搀杂。

依据“天安”舰受损的外形，导致其沉没的爆炸不似内爆，而更像受到外力冲击。但是，即使是“天安”舰因受朝制鱼雷攻击而沉没，逻辑上也无法断定必定是朝制发射了朝制鱼雷。事实上，美韩都拥有朝制鱼雷。若“天安”舰受到外部攻击，这种攻击不仅可能是由朝鲜发动，也有可能为美国或韩国所实施，而且，上述攻击可能是有意为之，也可能是无意造成，或是未经授权，甚至可能是在相互敌对的环境中由于“天安”舰率先采取威胁姿态从而导致他方对其进行攻击。

设想一种情况，在3月26日美韩海上军演时，某方潜艇前往监视，这本是东北亚海域经常发生的情况。“天安”舰通过某种途径获悉已被跟踪，其舰长决定启动主动声呐来定位他方潜艇，并借此发出警告。对方潜艇即使采取静默，但在收到对方探测信号后判断自身即将暴露，它在不确定对方意图时为避免自己被“天安”舰先发制人，决定对韩舰先发制人。在这种可能中，无论“天安”舰或对手潜艇被击沉，人们都不难理解：这都是生命和财产的损失，都会损害东北亚的安全，因此都是人类的悲剧。

此案短期无法查清

但是，“天安”舰事件很难还原真相，因为涉及能否以及如何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地寻求真相。要保障公信，理想途径是由国际社会可靠地保护现场；由国际社会公正客观进行调

查，包括现场调查并访问涉事人员。其中，“国际社会”是指各利益相关方均能接受的国家组成体。但是，对“天安”舰事件调查的这种公信基础并不具备。调查伊始，韩国就采取了

排斥非盟国参与的态度。这些国家，主要是中国和俄罗斯，难以接受或不能全盘接受由韩国牵头调查获得的结果，也就势在必然。

韩国自查，无法让各国都相信这能查清是非曲直。韩国提供的主要证据，是在“天安”舰沉没现场发现了疑似朝鲜鱼雷的部件。但是，这既不能表明这些部件一定不是在“天安”舰事件之前已在这个水域存在，也不能表明它们不是在事件发生后从其他水域移来，更不能保证其不会被捏造的可能。

即使这些部件具有朝制鱼雷的标志，这也不只是表明朝方具有发动进攻的可能，因为这些部件以及标志也可能被朝鲜以外的方面在“天安”舰沉没后人为移入与补上。美韩均拥有朝制鱼雷，理论上只要它们愿意捏造事实，它们就有能力做到。因此，韩国拒绝盟国以外的国家从一开始就介入调查，只会形成它所宣布的调查发现无法为中俄所接受的后果，这恐怕为韩国始所未料。除了在政治上无法接受韩国的调查方式外，俄罗斯在对韩国宣布的证据进行检查后，也已表明在技术上无法判断凭这些证据就能表明是朝鲜发动了攻击。

不仅中俄无法自动接受韩国宣布的调查结果，部分韩国民众也已表示了对韩国政府组织的“军民联合调查团”所取得证据的怀疑。韩国五个反对党和上百个其他民间组织就此提出一系列的质疑，并要求允许民众调查，但这一要求为韩国政府所拒绝。美国政府认为事实确凿，没有必要再调查。韩国政府不仅拒绝了朝鲜要求派员前往首尔检查证据的要求，而且对要求独立调查的韩国民众进行了政治威胁。

在短期内，“天安”舰沉没事件的真相难以问世。即使在未来知道了是何方所为，但在缺乏朝韩合作的情况下，仍可能无法查清原委。朝韩仍然军事对立，它们比起其他国家有更多发生武装冲突的可能。就此而言，“天安”舰事件发生并不奇怪。但是，我们对无辜受害者表示同情，对刻意引发冲突的行为进行谴责，并要求相关各方共同克制，避免相互关系与地区局势更加恶化。

美韩军演激化博弈

如果“天安”舰沉没不是由于韩/美误伤所引起，首尔与华盛顿为此进行威慑性的军演就无可厚非。事实上，这两国在平时也经常进行军演。在理论上，这种军演不乏双重目的：操演联合防御，为防范外部威胁未雨绸缪；它也可演练联合进攻程式，对外界进行联合威胁。

由于“天安”舰沉没给韩国带来重大损失，中方对韩国表示了慰问。但这一善意来得不够及时，确实令人遗憾。对韩受害军人的家属以及韩国民众表示同情，需要及时到位。朝鲜声称不涉此次攻击，它也应对半岛同族受害者表示慰问。各方应及早向韩国与整个世界阐明自己的立场：谴责首先使用武力、慰问受害者家属与民众、告诫各方谨慎、努力查清真相并惩罚侵犯者并同时维护稳定、采取积极措施预防类似事件重演。

中方危机处理似有可改进之处，但韩方不愿中国早期参与事件调查同样令人遗憾。此后的中韩、中美互动就更有改进空间。韩国表示：即使是朝鲜发动了进攻，韩国也将以和平方式予以处理，其维护半岛与东北亚稳定的立场与中方一致。可是，韩国要求国际社会接受其调查结果，要求中国在此基础上处理这一问题，要求联合国安理会点名批评朝鲜，却有强人之难之嫌。韩国拒绝中国早期参与调查，其结论本身存有公信力问题。中国无法全盘接受韩国结论，是由韩国的行为方式所造成的。

韩国因此扩大与美国的联合军演，多次扬言美国“华盛顿”号航空母舰将进入黄海水域，其结果未必理想。确实，各国在公海上有航行自由，在沿海国的专属经济区也有无害通过的权利。但是，如果利用公海实施威胁，感受威胁的国家表达意见并不违法。后者虽然未必能阻止其所感受的威胁，但是双方关系将受损害。虽然双方的国家安全都可能因此受到影响，但人们要怀疑实施威胁的国家的智慧，因为它自身的安全没有因为实施威胁而得到改善。

美韩要对朝鲜进行威慑，可以围绕朝鲜对外的多个方向。但由于中国和朝鲜半岛双方同濒黄海水域（韩国朝鲜或称其为西海），若将具有长程进攻能力的美国航空母舰引入朝鲜西部海域，必然形成对我国华北地区的威胁。虽然美韩表示并无意图威胁中国，但人们也记得美国认为中国大陆在东南沿海部署的导弹在能力上威胁了台湾的安全，美国的逻辑必须前后一致。

经过反复较量，美国的航母这次将不进入黄海，而是停靠韩国东南的釜山并参加东海（日本海）海域的联合军演。韩美开展正当的军演，却因起始未及考虑中国正当的安全关切，使得本应享有地区稳定共同利益的中美韩产生矛盾，值得各方吸取教训，以获共识。

这些共识是：一切可能造成地区不稳定的事件，无论是攻击“天安”舰，还是将航母引入敏感地区，都应受到反对。中美韩朝都认为自己没有发动对“天安”舰的攻击，这还不够，它们还应该共同反对这种危险行为，并共同采取有助于避免将来出现类似危险的措施。各方都要设身处地：中方需及时表达善意，美方需避免在容易引起敏感的地方显示武力，韩朝需早日确定海上接触规则，避免海上交往产生风险，至少共同避免进入双方海上权益诉求的交叠区域。

（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