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棣:权力转移,权力分散与“去西方化”
不久前,在朋友处看到了新加坡著名外交家兼国际政治学者马凯硕大使(Ambassador Kishore Mahbubani)的新作《新亚洲半球:不可阻挡的全球权力东移》,很想先“读”为快。朋友说:可以,但你得写个书评。对我来说,马凯硕大使已不陌生,几年前就曾拜读过他的大作《超越天真时代:建立美国与世界的信任》(Beyond the Age of Innocence: Building Trust Between America and the World)。能与当今世界前沿政治思想家对话,不啻一大快事。我便应承了。很快我便发现,这个任务超出了我能力。该书所探讨的是一个重大历史性课题,把握难度极大,以我半路出家的英语水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恐未必能深入理解他的思想。我写的与其说是书评,不如说是读后的一点感想、体会、疑惑和思考。
一
马大使(他其实不姓“马”,但我还是喜欢按中文的习惯这样称呼他)此书所论证的中心命题,就是书名所表达的:在21世纪中叶,世界将发生重要的“西方——→亚洲”权力转移。围绕着这一中心命题,马大使展开了他的论证。他认为,过去若干世纪以来,一直是西方主导着世界事务,决定着世界其他地方人民的命运。现在这一情况正在发生改变。世界权力所以发生由西向东的转移,是因为亚洲的崛起。他在书中引述戈德曼•萨奇的研究结论说,到2050年,世界最大的四个经济体,将有三个在亚洲。其排序将是中国、美国、印度和日本。伴随着这一权力转移,世界将发生一个令西方世界不快的“去西方化”过程。
马大使关于21世纪前期,世界将发生“西方——→亚洲”权力转移的判断非常大胆,但也引出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首先,如果说世界权力正在发生转移,那么人们不可避免地就要问:从哪里转到哪里,从谁的手中转到谁的手中?这里最突出的一个问题是,书中提出的“西方”和“亚洲”这两个概念并不对应。它们究竟是政治概念,还是地理概念?马大使在书中对“西方”做了分析。他所说的西方,由北美、西欧和澳大利亚、新西兰构成,它们既有共同或相近的历史文化渊源,也有共同的现实政治和意识形态基础。在当今世界上,“西方”的含义还是相对清晰的:它可理解为一个广义的国家集团,从政治地理上说它也存在着一个中心:美国。相比之下,“亚洲”就不那么清晰了。它究竟是个政治概念还是地理概念?从地理上说,亚洲是西方人定义的一个广大的地理范围,从达达尼尔海峡到白令海峡,从北冰洋到印度洋。亚洲由48个国家和地区组成,无论从政治、经济、历史、文化、宗教等方面看,亚洲国家的多样性都很突出,算不上一个的国家集团。那么,马大使所说的“亚洲”究竟指谁?他关注的,主要是中国、印度、日本,也许还可以算上朝鲜半岛和东南亚。但这些国家的差异也很大。马大使在书中谈到,对日本现代化产生重大影响的福泽渝吉(Yukichi Fukuzawa)提出,日本的当务之急不是与邻居为盟发展亚洲,而是脱离亚洲加入文明的西方。从那时起,日本在政治文化上就不再是亚洲的一员。其实,作为国家集团的“西方”应该包括日本。这也正是当今日本的困惑之一:在亚洲崛起的浪潮中,“身在心不在”的日本是否要把“心”挪回亚洲?从地理上讲,亚洲肯定不包括美国,但如果换一个相近的概念“亚太地区”,那么美国肯定是包括在内的。按说,马大使提出的命题要成立,应有一个与“西方”相对的“东方”概念才对。也许马大使担心这个“东方”概念太容易使人误解,好像世界又要退回到冷战的涡旋中,他选择了“亚洲”的概念。但是,“亚洲”却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到2050年,是否会如马大使预期的那样,出现一个清晰的“亚洲”?这仍是个有待观察问题。
冷战结束后,伴随着世界权力分布的变化,我们看到,各主要战略地区的界限、各主要战略角色的自身定位,也在悄然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