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堤坝愧于一旦 山西襄汾库坝崩溃现场踏访
◎蒲实
赶向塔儿山
9月10日15点30分,家住洪桐的张姓小伙子从太原赶去临汾参加朋友的婚礼。他在太原一家装修公司当包工头。装修公司什么活儿都接,头两年他们就在塔儿山上修过通信塔,“上一趟塔儿山得80元,20天下来我们就受不了”。他说。那时是云合村的张副村长接待的他们施工队。云合村虽名“村”,其实是一个1000多人的生产大队,下面还含着9个小村,比如乱石滩村、张家村、凸儿村和巧儿村,是塔儿山最上头的一个大队,也是“9·8”崩坝事故中损失惨重的一个大队。“我们在那儿那么长时间都没见过村长,只知道是个女的。她很少在村里,她有矿,在山那一头,很有钱的。”
长途汽车在高速路上行驶,客车的窗帘撤了,当西的一面晒得慌。窗外黄土丘陵和褐土平原交替着在余光中向后跑。远处,太行山脉延绵起伏,车上的旅客开始怨声载道、叫热叫晒。干巴巴的柏油公路上时不时腾起尘埃,夹着些粉尘,空气有些浑浊。没有任何连续降雨的迹象,不是泥石流的天气。这是条重要的运煤路,临汾的煤就是从这里运往太原,与公路间或并行的铁轨上,灰不溜秋的货车载着一节节拉矿物的车厢驶过。海拔渐升,我的耳朵开始敏感地鸣起来。山西这块地上,埋着多少的矿藏与财富,它的腥味一直在招引着热烈的欲望。
“你知道2006年的械斗吧?”小张问我。“那时我还在山上修通讯塔。包工头和守矿的人都是带枪的,步枪。我还见过他们的‘榴弹’,就是拿开矿的炸药装在罐头皮里面,上面插根导火线,一样炸的。山里头的坑道好多都被打穿了。前几年我们洪桐矿井瓦斯爆炸的时候,洞另一个口子开在山的另一面,结果山那面的人也被炸死了。”小张说,“在山西,有太多一夜暴富的故事,很多人在北京都有房有车。但也是人家的运气吧,一个口子开下去就能找到矿。也有人贷了款进山什么都没找到的,血本无归。”
9月11日一大早,临汾南面的尧庙车站就有首班巴士出发前往塔矿了。尧庙一带街边店铺林立,是个生产资料市场,卖发电机、泵、轮轴等等,均和矿业有关。来这里进货的当然不只新塔矿一家。这附近的山里矿洞林立,养活了这一整条街,塔儿山只是其中一个。塔矿位于塔儿山上,塔儿山虽归襄汾县管辖,但位于翼城、襄汾和曲沃3县的交界处。
巴士里外都积了厚厚的灰,车厢里地面上全是尘土——是下雨后变成泥又结成块最后踩碎成的土,原本白色的靠背已经黑黄。从湖北、重庆和四川来到山西的大量民工,当初就是坐这趟车上的塔儿山,开始艰苦和危险的淘矿之旅。
坐在车前面的3个人低声议论着9月8日发生的崩坝事故,听口音都是外地人。“我上去看看我的几个朋友。”一个身着黄色西装、穿皮鞋的男人说,“我在那上头干了10多年,厂子还欠我些钱,也去看看能不能拿回来。”他是湖北十堰人,看样子发了些小财,现在临汾做点小生意。另两个人重庆口音,背着行李包,刚从广州乘火车连夜赶来。他们是两兄弟,宋健强和宋健华,奉节人,2005到2006年也在塔矿干过,现在过来料理姐姐和姐夫的后事。“9月8日上午10点多,姐姐的婆家就接到电话了,邻居打的,说我姐和姐夫一早去集市了还没回来,估计是出事了。婆家电话打到广州,我们就过来了。我姐家的门被撬了,她柜子里头还有几万块钱的存折。前几年她挖矿,还倒了些矿,赚了些钱。我们来落实下,看找不找得到。他们还有两个娃儿在奉节读初中。”
巴士在农田和村寨间行驶。麦地刚犁过,向日葵长得半人高了,玉米叶也长得茂盛,花生晒在路边。沿路还经过一个钢厂和同力合水泥厂。塔儿山由下至上分布着大再、邓庄、小梁、大邓、小梁和云合几个村。当地人主要务农,也在工厂里干活,看起来一片祥和,谁又能够想到山里的惊心动魄呢?
原本直接上到塔矿的巴士到山脚下的大再村就不走了。黄色的警戒线已经拉起,塔儿山已经戒严。从巴士下来的人沿岔道步行向上走,然后叫了个在山里跑的面包车,抄小道从崎岖的羊肠小路上,颠簸着上到塔矿。与村民和久居山中的民工比,县城里的武警和警察毕竟不熟悉山路,市里来的人就更是了。主路上,救护车、警车、卫生站的车、抢险队、抢修车上上下下,还有各式各样的高级轿车前前后后地驶向山去。估计塔儿山从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
很多外来的民工已经收拾好所有家当向山下去了。“坝崩了,厂子也开不成了,待在山上没得事情干。”重庆云阳来的张曾强说,“包工头准备四五百块钱就把我们打发了,我再等等。等不到什么结果,我就回家去种田。”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失望地说,“家里前段时间退耕还林了,田也种不成了。看来只有闲起了。”湖北佬一路上遇到很多熟人,他和他们一一握手,有时会问候一句:“这次会发财了。”距崩坝已经两天,在这个地方,痛失亲人的悲恸正慢慢转化为善后的算盘。除了急切地寻找亲人的尸体,还在为生存绞尽脑汁的人们现在还关心两个问题:新塔矿场拖欠的工资还能不能拿到手?人死了拿多少赔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