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华裔的困境 - 彭博社

维罗妮卡·苏里亚蒂·塔努贾亚，35岁，曾是一名商店老板。作为数十万家杂货店商人的一员，她帮助形成了印尼经济的基石，自17世纪以来，整个群岛一直依靠信贷运转。她的家族是来自中国的移民，三代前在西爪哇的一个小区成立了这家商店。她认识所有当地农民，并知道在收获季节之前应该给每个人多少信贷用于煤油、大米和食用油。

在2月份，在印尼历史上自1965年以来最动荡的几个月中，农民们开始骚乱，烧毁了该地区所有17家华人商店，包括塔努贾亚的商店。她和丈夫逃了出来，把9岁的儿子从后窗扔进了24英尺下的溪流中，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他们幸存下来，但失去了所有。现在，她在雅加达成为一名难民，靠卖鸡肉沙爹和炒饭维生，塔努贾亚感叹缺乏足够的资金让她的家人移民。“我们非常害怕留下，”她说。“如果有机会，我们会离开印尼。”

从印尼华人巨头到像塔努贾亚这样的普通商人，这个社区都受到苏哈托时代末期暴力和迫害的影响。他们的经历导致了10万名华人逃离这个国家。虽然许多人已经回来了，但印尼的华人社区都在询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华人相信印尼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和正义，他们可以通过将资本从国外带回并将他们的才能应用于重建来帮助国家的复苏。但如果他们感到受到新一轮暴力的威胁，可能会有更多人逃离。

脊梁。 大规模的华人移民潮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华人经营着印度尼西亚最大的企业集团。他们是专业阶层的支柱。他们经营着数千家小工厂，生产从鞋子到汽车零部件的各种产品。他们拥有全国的商店，这些商店同时也是农民和劳动者的信用机构。几乎每个小镇都有一家华人经营的杂货店，成为当地经济生活的中心。

目前，华人资本的外流已经导致经济崩溃。虽然并非所有的资本都是华人所有，但自动荡开始以来，估计有约1000亿美元已经离开印度尼西亚，或许有600亿美元留在新加坡。成千上万的专业人士已逃往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新西兰和美国。尽管印度尼西亚的700万华人仅占总人口的3.5%，但国家总经济的三分之二通过他们的手流转，涉及产品、商品、资本和服务。仅在爪哇岛上，3000家华人经营的杂货店的毁灭造成了如此稀缺，以至于价格飞涨，肚子咕咕作响。

对华人的怨恨根深蒂固。这部分源于文化和宗教差异——大多数印度尼西亚人是穆斯林，而大多数华人是基督徒或佛教徒。它还源于华人在经济中数百年来所扮演的主导角色。部分由于之前政府（包括苏哈托政府）的有利政策，华人与土著印尼人（或称pribumi）之间的财富差距巨大。当经济形势良好时，繁荣会缓和分歧。但周期性地，暴力事件会爆发，例如在1965年，数千名华人在一次失败的共产主义政变后被杀。现在的形势远非良好，华人们担心再次爆发暴力。

对华裔的零星骚扰——包括攻击、强奸和口头威胁——在印度尼西亚仍在继续。许多华裔感到政府对此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制止。他们指出，政府或军方涉嫌参与从自发的食品骚乱到5月中旬发生的有组织纵火、抢劫和集体强奸事件，导致对华裔的攻击升级。

5月14日，装载着壮汉的卡车飞驰向华裔拥有的购物中心和住宅区。他们用汽油浇灌商店和房屋，并点燃了毁灭性的火焰。至少182名女性遭到强奸或性虐待，其中一些人被反复侵犯，受害者认为这些施暴者是军人。至少有20名女性因暴行确认死亡。

从那时起，雅加达的一些华人家庭在半夜时分，前门被涂上红色或黑色的油漆——他们被告知这些颜色代表“抢劫和纵火”和“强奸和杀戮”。耶稣会神父桑迪亚万·苏马尔迪在向印度尼西亚国家人权委员会报告中确认了强奸案件，他在办公室前发现了一枚手榴弹。雅加达一位首席执行官的秘书讲述了其他华裔女性常见的经历：在6月底的一次出租车回家后，司机告诉她：“我被支付去强奸你，但这次我不会。不要再坐出租车了。”

恐惧统治。 此外，九张可怕的裸体女性被伪装制服的男性折磨的照片现在在互联网上流传。她们的身体上刻着“别傻了”字样。外交官和人权工作者表示，这些照片可能是伪造的，但它们反映了恐惧和紧张的气氛。31岁的苏卡恩·普拉塞蒂奥，雅加达一家公司的法律部门负责人，在看到这些互联网照片之前犹豫是否离开。几天后，普拉塞蒂奥，这位6个月大女孩的父亲，辞去了工作，准备前往新西兰。他表示，只有在明年选举后，看到一个好的政府时，才会考虑回来，而不是现在执政的政府。

在印尼华人社区中，这种情绪普遍存在，主要的印尼公司抱怨他们的管理层正在减少。媒体集团Datacom的首席执行官彼得·贡塔（Peter Gontha）看到两位在五月逃往新加坡的董事回来了，感到欣慰——直到他发现他们只是为了组织最后的离开。Gemala集团的主席索夫贾·万安迪（Sofjan Wanandi）失去了五位董事，桌上有25份来自华裔印尼人的申请，他们希望为Gemala的海外单位工作，包括位于阿肯色州的拖车厂。

来自该地区的华裔专业人士犹豫不决是否返回。新加坡投资银行家谭永生（Tan Yong Seng）拒绝了担任雅加达一家公司首席财务官的邀请，因为他担心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安全。“你是在冒生命危险，”42岁的谭说，他曾在德意志摩根格伦费尔公司（Deutsche Morgan Grenfell Inc.）工作，并无意回去。“我决定不冒这个险。”

许多年轻、受过良好教育的华裔女性决心离开。她们在国外获得学位，八年前被券商招募，帮助雅加达股市起步。现在，她们想要离开。一位最近关闭公司的股票分析师拒绝了雅加达的工作邀请。在5月15日的晚上，暴徒用石头砸她的窗户，并在楼下的街道上纵火。“我一个人在里面，哭泣，穿着运动鞋睡觉，床边放着钱包、手机和一根高尔夫球杆，”她回忆道。

人才流失也影响到了知识分子。著名的华裔政治学家克里斯蒂安托·维比索诺（Christianto Wibisono）带着女儿和4个月大的孙女逃往俄勒冈州的波特兰。5月15日，几名穿着私人保安制服的男子将他的女儿和数百名其他豪华住宅区的居民赶到高尔夫球场。居民们无助地看着一群人烧毁他们的房屋，并对一些女性进行集体强奸。维比索诺说，这是一场潜在种族主义群众与挑衅者之间的“便利婚姻”。他的女儿没有受到伤害，但四位邻居被强奸得如此严重，以至于需要在新加坡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那些留在后方的人正在向国外寄送他们能寄出的每一分钱。凯瑟琳·苏桑托，一名16岁的女孩，是在新加坡的印尼学校注册的180名新华裔学生之一，她说她的父亲，一名在雅加达的眼镜商，将他赚到的每一卢比都换成美元，以支付每月1000美元的学费和生活费用，以维持她和她母亲在那里的生活。“雅加达对女性来说仍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的母亲说。

虽然总统B.J.哈比比的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来促使华裔回国，但社区中的少数人觉得这些措施远远不够。“他们需要恢复信心，以便获得华裔在重建国家中的贡献，”新加坡银行家谭说。“你怎么能说服一个房子被烧毁的人，‘回来吧，我们需要你’？”

哈比比已下令对强奸事件进行调查。但他显然不希望华裔在经济中扮演与以前一样显著的角色。“我认为，如果我们的经济或未来依赖于某一个民族或种族群体，那将是悲哀的，”他在接受《商业周刊》采访时说。

被烧毁。 相反，哈比比正在利用本土公司重建分销系统，并将华裔公司排挤出去。政府已从华裔的国家补贴食品分销商那里收回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合同，即使他们仍然留在国内。紧张局势如此严重，以至于消息人士称，萨利姆集团的子公司印多食品在第一季度报告了8000万美元的损失，想要出售其业务。该公司未对此发表评论。其显著的华裔创始人林秀龙和他的儿子安东尼·萨利姆在他们的家被暴徒纵火后永久迁往新加坡。

修复反华骚乱造成的损害将需要数年甚至几代人的时间。与此同时，华裔正在武装自己，在雅加达的商店和黑市上购买手枪和步枪。一些社区正在集资购买保护。“我认识的一个家伙正在上射击课，”26岁的雅加达金融分析师玛尔丽娜·吴说，她逃到了纽约。“也许如果我们武装自己，他们就会害怕再这样做。”对于许多印尼华人来说，如果他们不能依靠政府提供保护，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卫——或者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