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 - 彭博社

要想一窥中国经济的繁荣，驱车从香港边境向北一个小时，然后在巨大的不锈钢拱门处左转。你刚刚进入长安镇，人口3万。沿着棕榈树成行的街道，你会经过一个闪闪发光的新文化中心、办公大楼和一个拥有奥林匹克标准游泳池和高尔夫球场的大型公共休闲综合体。超过100栋两层的白色联排别墅，红色瓦屋顶，售价10万美元，整齐排列，更多的房屋正在建设中。

十年前，在村庄的领导人将毛衣换成意大利风格的西装之前，长安镇非常贫穷，许多人移民到香港。现在，村庄拥有近700家工厂，雇佣来自中国其他地区的10万名工人。长安镇今年将通过将工厂租给外资合资企业赚取4000万美元，这些企业生产从芭比娃娃到精密工具的各种产品。长安镇的官员郭品基表示，随着四车道的快速公路和全新的市中心的建设，“到2010年，我们将成为一个拥有超过100万人口的城市。”

难怪长安镇在自夸。它正卷入中国最新且可能是最持久的运动。从南方城市广州的高档咖啡馆到工业北方的粗犷钢铁厂，中国正在全力追求繁荣。即使邓小平离开舞台，这股势头也不会停止。随着经济以每年12%的速度增长，并在1993年第一季度达到14%，中国的崛起已经在震撼世界。尽管这些增长率无法持续，但迹象表明，尽管面临交通瓶颈、不断上升的通货膨胀、日益扩大的阶级差异、犯罪和腐败等严重障碍，中国的增长仍将以令人印象深刻的速度继续下去。

变化的幅度令人惊叹。中国的经济繁荣曾经集中在沿海地区，现在正向长江沿岸和广阔的内陆人口中心流动。在国家层面，强大的部委正在被剥夺在战略产业中的垄断地位，被迫在市场中竞争。与此同时，国有和地方企业正忙于转型为中国式的资本主义巨头。一些城市甚至在向外国人出售数百家工厂。

幻想市场。嗅到机会的外国投资者，从美国跨国公司到海外华人亿万富翁，纷纷争相进入他们长期幻想的市场。关于中国成为21世纪强国的讨论，在1989年天安门广场大屠杀后被视为天真，现在又变得可信。“与中国发生的事情相媲美的，只有马歇尔计划下战后欧洲的重建，”通用电气航空发动机北京总经理拉詹德拉·纳特说。

对于一个拥有12亿人口的国家来说，影响是巨大的。即使在其过热的增长减缓和一些投机泡沫破裂之后，许多经济学家预测，中国在未来10年将保持至少7%的平均增长率。这意味着其国内生产总值，非正式估计高达1.2万亿美元，可能在下个世纪初翻一番，牢牢确立中国作为世界五大经济强国之一的地位。尽管与其发达的亚洲邻国相比，人均收入仍然微薄，但其经济规模保证了中国的崛起将影响全球贸易、投资和原材料流动。

这个新的工业巨头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区，成为电信和航空等关键行业的最大市场，也是最大的资本用户之一。在未来几年中，制造业将越来越多地向曾经偏远省份的每小时几分钱的工资转移，而广州和上海等沿海城市将成为大脑中心，提供管理和服务。尽管中国在规模上将成为经济超级大国，但它不会像日本那样与美国或欧洲的技术型产业直接竞争。相反，它的优势主要在于轻工业和低技术产业。与日本的财阀不同，新兴的中国企业将更开放于外国参与。

有一些重要的警告：中国并没有全心全意地接受西方式的资本主义。中国经济正在形成一种现代世界前所未见的结构。这是一种独特的中国模式，一种混合经济，领导层决心将生产资料保持在公共部门。是的，经济的控制权正在从由北京支持的老旧企业转移，但许多空缺正由由省和城镇运营的准公共公司填补，例如长安。从表面上看，似乎出现了一种全新的管理阶层，但尽管这一精英阶层的成员更喜欢干邑并驾驶梅赛德斯，许多人仍然是持卡的党员。

紧握控制？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期望北京会突然接受西方对人权和政治自由的看法。一些观察中国的人士认为，来自香港的电视节目和连接世界各国首都的传真机的卫星天线的激增威胁着共产党统治。但邓小平决心利用中国快速的经济进步来维持党的控制，而不是放松控制。他赌中国人会接受党的统治，只要他们的生活在经济上有所改善。如果他是对的，政权的压制工具，从庞大的宣传机器到监狱劳动营，将会继续存在。对监狱劳动制度的担忧是为什么一家美国公司，李维斯公司，在5月3日宣布切断与中国的联系。这一切大大复杂了关于什么构成“中国人权”的辩论。

正如中国的经济和政治模式可能与西方相悖，急剧增加的中国对东亚的影响力也可能挑战美国和日本的利益。由于中国的新财富部分用于建设人民解放军，战略思想家担心北京在整个地区投射军事力量。即使克林顿总统面临6月3日关于续签中国最惠国待遇的最后期限，一个更加自信和强大的中原王国也越来越不愿意听从那些相信可以“管理”中国的外国人的劝告。

损害控制。中国如何在世界对天安门事件的恐惧面前进行增长的推进？确实，在悲剧发生后，新崛起的保守派掌控了政府，并试图刹住改革的步伐。一些美国投资者深吸一口气，选择观望。但这两种反应都没有损害到基础经济。即使在天安门事件之后，来自香港和台湾的投资者仍然涌入中国。亚洲资本意味着西方的指责几乎没有影响。而这些外国资本帮助创造了足够的流动性，使得广东和福建等省能够继续追求财富。

与此同时，邓小平的改革者们能够推动经济变革的两个主要支柱：前所未有的经济分权程度和市场改革从沿海地区向内陆的传播。突然间，中国看起来像是一个松散的区域经济联邦，省和市政府的权力日益增强。地方当局正在展现他们的力量：尽管中央政府努力制止，开发区在靠近上海的江苏省遍地开花。北京担心地方政府的疯狂建设狂潮，去年投资增长了70%，正在导致失控的通货膨胀和浪费。广东的地方政府拥有的企业公然通过在香港设立空壳公司来规避北京的税务征收。这些“假外国恶魔”享受着真正外国投资者所获得的所有税收优惠。

地方和区域层面控制的公司正在打击旧的以北京为中心的系统的核心。考虑两个冰箱公司的案例。在南方城市荣启，荣盛冰箱厂是一个地方拥有的工厂的典范，这些工厂正在悄然达到西方的质量标准。因此，荣盛的3500名工人正在努力满足中国最受欢迎品牌的订单。这个闪闪发光的综合体前面有一座现代钢雕，附近有一个娱乐综合体，停车场中有三辆梅赛德斯，预计今年将实现3200万美元的利润。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辽宁省的国有沈阳医疗器械厂，仓库里满是等待修理的长城冰箱。虽然2400名工人中有300人没有工作，但他们仍然在工资单上。这使得工厂在过去两年中损失了530万美元。“我们应该从这个教训中学习，”工厂的共产党书记卢自春说。工厂已经放弃与荣盛竞争，转向修剪剪刀和X光设备等新产品。

总体而言，中国正在让区域和地方拥有的企业独立发展，并允许其中央控制的部门比俄罗斯或前苏联卫星国更快地衰退。区域和地方经营的企业现在占所有经济活动的三分之一，而中央管理的部门的份额已减少到一半，并将继续缩小。私营企业，西方所理解的，将变得更加重要，但不太可能超越这些准公共企业。

大量现金。这并不是说由北京控制的公司不能具有竞争力。一些最有前景的国有企业正在获得中央政府的广泛授权，以接管弱小的竞争对手并进入新业务。一个受青睐的公司是总部位于北京的首钢公司。这家价值18亿美元的钢铁制造商正在将其钢铁产能在1995年前翻倍至1000万吨，并且正在进行收购狂潮。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它以1.2亿美元收购了秘鲁的一座铁矿，并以未披露的金额购买了一家位于加利福尼亚州丰塔纳的钢铁厂，计划将其拆解并运回国内。首钢还成为中国第一家成立自己的商业银行的工业集团，资本为1.72亿美元。

这家工业巨头还试图进入高科技领域：它与日本NEC公司达成了一项价值2亿美元的协议，生产半导体。“我们是一流的跨国公司，”首钢副总裁潘华源表示。这一点尚待证明，尤其是对于一家仍然仅为国内市场生产令人惊讶的各种产品的公司——从塑料圣诞树到突击步枪。但这些新的中国管理者甚至渴望国际地位的事实，充分说明了已经释放出的竞争力量。

因此，即使中国在政治上保持紧握，仍在培育前所未有的经济多样性。许多由北京控制的企业不仅要与地方企业竞争，还要与外国跨国公司竞争，而不是依赖中央计划者保证的市场。在过去，外国公司通常不得不接受由北京指定的合作伙伴。现在，从手机到大型发电机的外国制造商可以在各省之间寻找最佳交易。约翰逊公司在西安有一个主要的制药合资企业，现在正在寻找更多机会。“随着政府的权力下放，达成自己的交易变得越来越容易，”西安合资企业的总裁杰瑞·R·诺斯科格说。

罢工。北京也允许市场力量，而不是命令，推动富裕沿海省份的繁荣向国家贫困的内陆地区扩展。在1980年代初期，中国其他地方仍然受到北京中央计划者的控制，而广东和福建，特别是，拥有较高的自主权。那里的工人为外国制造商提供了廉价的劳动力。然而今天，这两个省份拥有一个新兴的中产阶级，他们能够负担空调和彩电，且很难找到愿意接受每月54美元工资做运动鞋的当地居民。事实上，300名在广东珠海的佳能公司紧凑型相机工厂的工人在3月30日罢工三天，要求30%到50%的工资上涨，以弥补飞涨的物价。佳能通过提供7.8%到13.6%的加薪来解决罢工，具体取决于工龄。

这些快速上涨的工资正在驱使中外企业从内陆地区招募工人。走在前面的是精明的台湾和香港公司。裕元工业（控股）有限公司，一家价值2亿美元的台湾和香港耐克、锐步及其他运动鞋制造商，现在从省外招募工人到其在广东的三家工厂。裕元总裁李先生说：“我们决定从内陆省份招聘工人，因为那里的流动率较低。”

新的投资正不断流入内陆。例如，台湾的统一企业在中国有四家工厂，包括位于偏远西部地区新疆的一个番茄加工厂。在3月，东北城市大连的地方官员将101家地方公司的控股权出售给中国战略投资，这是一家位于香港的工业风险投资集团。

阻碍繁荣更快传播到内陆地区的主要障碍是中国日益衰退的基础设施。在一场建筑狂潮中，北京计划在未来十年内向主要交通、电力和电信项目投入数十亿美元（图表，5723页）。其中大部分将流向上海。中央和市政府正在花费180亿美元用于桥梁、电厂以及位于城市东部浦东地区的大型工业和商业区。浦东的稻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正在为中国最雄心勃勃的项目奠定基础。其中一个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项目是：杨浦大桥，计划在年底前完工。

快速通道。从上海出发，未来的发展预计将沿长江向中部城市武汉扩展。在那里，香港的华富（控股）有限公司已开始建设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集装箱港口。在长江更上游，计划开始建设一个价值100亿美元的大坝，这将使内陆大都市重庆的航运流量增加十倍。

政府还在为其他基础设施项目寻求外部帮助。在几个月内，香港大亨吴光正，和记黄埔有限公司的董事总经理，将完成一条私人融资的12亿美元六车道收费公路的建设，这将首次为中国南方带来高速旅行。新世界发展有限公司，一家香港房地产开发商，正在武汉投资8600万美元建设一条高速公路，将城市的新国际机场与市中心连接起来。

农民和工人必将为这一繁荣驱动付出沉重代价。例如，长江大坝将使超过一百万人流离失所，淹没中国最美丽的地区之一，并对环境造成其他损害。在其他地方，农民因燃料、肥料和其他原材料的成本上升以及地方当局征收的任意税收而受到挤压。数百万农民离开农村，涌入大城市寻找工作。这些日晒皮肤、粗糙双手和朴素衣服的盲流，在中国城市更为精致的居民中显得格外显眼。盲流多年来一直涌入广州的主要火车站，现在他们也出现在上海、北京和其他大城市。政府官员估计，全国有8000万盲流，北京将他们视为犯罪和不稳定的来源。

安全网。中国企业的重组可能会在短期内使失业问题更加严重。例如，钢铁制造商首钢有22万名员工——其中一些人整天无所事事，在一个满是废弃食品包装和烟蒂的控制室前闲聊。首钢的“铁饭碗”，或从摇篮到坟墓的安全网，仍然牢牢存在，因此几乎没有裁员。

尽管如此，政府仍然将首钢宣传为管理较好的钢铁制造商之一。随着北京削减补贴，迫使国有企业面对竞争，武汉钢铁集团现在正在谈论裁减其12万名员工的三分之二。“在90年代，劳动力流动性和失业将是中国最大的问题，”北京经济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戴元琛说。

新中国公司也面临一些重大的管理挑战。这个国家只有13,000名会计师——而且他们都需要重新培训。他们面临着一项艰巨的任务。在辉煌中国汽车控股有限公司去年十月成为中国首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公司之前，安达信会计师花费了估计10,000小时的时间，在两年内整理这家位于沈阳的公司的账目。外国投资者表示，中国的新企业阶层在能够进入全球金融市场之前，需要进行类似的整顿。

新兴的中国公司也可能会因为许多首席执行官拒绝授权而面临不足。他们几乎做出所有的决定——甚至签署每一张支票。“最高领导显然是掌控一切，”一家中国跨国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说。“其他人都是执行者。”考虑到这些缺陷，中国可能根本无法在汽车、先进化学品和微电子等技术产业中与日本或韩国竞争。“很难想象中国会生产出索尼或丰田，”香港大学的管理学教授S. Gordon Redding说。

尽管北京的角色已经减少，但它仍然保持着一些关键的影响力，并试图应对这些不同的经济挑战。通过行政命令，中央当局正在试图让各省减少建设项目。他们将这种建设热潮部分归咎于货币供应量增加30%及随之而来的通货膨胀。而且，由于没有独立的中央银行来微调经济，粗暴的信贷限制仍然是抑制借贷增长的最有效方式。即便如此，大量的私人储蓄和愿意投资海外的投资者可能会削弱任何严格的禁贷令。

`红筹股。’ 中央政府也在迅速推出新规，以帮助中国企业整顿。七月份，它将实施新的会计程序，要求企业使用损益表、资产负债表和现金流量表。它最近还向外国会计公司开放了市场，包括六大会计师事务所。他们正在蓬勃发展，帮助中国未来的“红筹股”准备上市。为了应对法律保护的缺失，政府已授权16家外国律师事务所作为咨询公司。

但最大的挑战可能是政治上的，而不是经济上的。许多西方专家相信，快速的经济增长将推动对政治自由化的更大需求。“对民主方向变革的压力很大，”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专注于中国政治的安德鲁·内森说。

对这一前景高度敏感的中国政府希望在香港严厉限制民主的传播，以免其在1997年后蔓延到大陆。它决心坚持一党制，类似于李光耀统治下的新加坡和1970年代朴正熙统治下的韩国。

邓小平的策略很聪明：通过让党官员对保持经济增长有既得利益，他帮助确保了中国在改革经济体制时的稳定。随着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失去信誉，中国的领导人需要保持经济引擎的运转，以维持他们的政治合法性。只要经济持续繁荣，中国人民看到生活水平提高，领导人就可能维持他们的控制。

街头战争？始终在背景中萦绕的问题是，谁将取代日益虚弱的88岁邓小平。长期以来，观察中国的人们一直预期他去世后会出现激烈的权力斗争。虽然目前的领导层中很少有人主张恢复国家计划，但在经济和政治改革的步伐上仍存在强烈分歧。人们担心，邓小平的去世可能会促使一方将其诉求带给民众。如果那样的话，失业、通货膨胀和日益高涨的期望的结合可能再次引发街头抗议。

所有这些意味着，中国作为经济强国的崛起肯定不会像日本那样经历稳定、渐进的增长。但尽管前方动荡不安，中国已经达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追求财富已成为一场席卷曾被阶级斗争吞噬的人民的野火。即使邓小平的去世证明是破坏性的，中国人几乎不可能接受任何试图将经济倒退到停滞状态的努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八旬老人可能成功地创造了一类拥有巨大利益的共产主义者兼资本家，他们在维护自身利益方面有着巨大的 stake。

无论北京谁胜出，四分之一的人类将继续推进经济变革，这些变革正在帮助创造一个21世纪的巨头。无论好坏，震荡波将会在全球范围内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