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立内部 - 彭博社

在一个俯瞰太平洋的安静实验室里，土井晃正在度过另一个秋天的工作夜晚。磁盘驱动器嗡嗡作响，复杂的计算机模拟在明亮的工作站屏幕上闪烁。但尽管高科技的氛围，日立有限公司能源研究实验室的主任土井却在思考火车。日本拥有世界上最有效率的铁路系统，每天有700列流线型的新干线子弹头列车在日本的脊梁上64个车站之间飞驰。但这对不知疲倦的土井和他的团队来说还不够。他们正在构思一种新型火车——如果可以称之为火车的话——让新干线看起来更像是一台蒸汽机。通过高速计算机网络与其他六个日立实验室的工程师交换想法，他们在芯片、先进材料、超导和软件方面汇聚知识。

他们已经有一个磁悬浮原型，在空气垫上以30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在导轨上飞驰。但这只是个开始。他们的目标是一个全国性的磁悬浮系统，由一个巨大的计算机网络控制，像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一样运作。现在由人类完成的调度和驾驶等工作，将交给“智能”软件来处理，软件还将解开拥堵并调整列车的流动。这是一个如此庞大而复杂的运输系统，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位日立高管能够掌握整个蓝图。令人惊讶的是，除了少量混凝土和钢铁，日立几乎可以在内部完成所有建设。日立执行副总裁园山裕贵说：“世界上没有其他公司能够处理这种事情。”

巨大的分享。这不是空洞的夸耀。庞大的铁路系统只是这个神秘的620亿美元巨头的一小部分。拥有28家工厂、800家子公司和320,000名员工，日立几乎占据了日本年度国民生产总值的2%。没有任何公司像日立一样占据如此多的高科技前沿。

强大的IBM和日立的日本竞争对手富士通和NEC制造计算机，但他们并不销售价值90亿美元的电视、录像机和其他消费电子产品。还有一个价值200亿美元的部门制造发电厂、发电机、火车、电梯和机器人，以及一个计算机和芯片部门，每年赚取的现金与摩托罗拉、英特尔和太阳微系统公司加起来一样多。即使是美国巨头通用电气公司也无法相比。多年前，它在面对来自日本的激烈竞争时放弃了芯片和计算机。日立单独承担了日本企业研发支出的6%，拥有日本最大的专利组合，并在过去十年中大部分时间里位居美国专利收入榜首。

没有哪家日本公司像日立一样难以理解，部分原因是其模糊的管理结构，部分原因是其庞大的工程师管理团队避开媒体。然而，理解这个庞然大物就是深入了解日本的工业奇迹，并理解日本在世界进入新的高科技时代时持续的强大实力。在日立位于东京的中央研究实验室的宁静环境中，新的口号是协同和整合，专注于为21世纪的电子系统整合整个公司。这是一个跨越微观与宏伟的愿景。在一端，它是关于在硅上密集堆积的电路，以至于超级计算机可以滑入钱包。在另一端，日立将帮助建设巨大的自动化工厂、钢铁厂和“智能”摩天大楼。

现在，日立总裁金井勉和他的董事会正在规划1990年代及以后的战略。竞争对手们在密切关注，因为日立的做法将为其他希望在这一技术动荡时期中导航的综合电子公司设定议程。全球计算机业务的剧烈变化以及曾经繁荣的芯片和消费电器市场的饱和，已将日本电子行业推到了墙边。但很少有人怀疑日本高科技巨头的韧性，其中日立是王者。战争、石油危机和高日元冲击使它们变得更加坚韧。现在，随着二线公司倒闭或合并，巨头们正在扎根。尽管美国科技领袖似乎决心缩减规模和解构以巩固利润，日立却在押注“大仍然是美丽的”。

在这样的艰难时刻，这是一项大胆的赌注。日立产品线中的关键产品，如电视和摄像机，销售情况不佳，而日立今年的内存芯片销售将持平。在计算机领域，世界正在逐渐远离日立最擅长制造的巨大主机。因此，在刚刚结束的财政年度，日立的净收入暴跌45%，降至10亿美元，销售持平。运营利润率仅为4.5%，而且明年的利润可能再次下降。但作为日本巨头的典型，日立愿意在经济衰退期间接受低利润率，以保持其帝国的完整。

噩梦。事实上，这家庞大的公司可能是日本最有能力度过动荡的公司。它坐拥120亿美元的现金缓冲。作为钢铁厂、铁路货车和发电机的卓越制造商，日立在日本本土市场占有巨大的份额，以保证利润。同时，它在神经网络等重磅技术上领先于竞争对手，已经在进行嵌入硅芯片的首批现场测试之一。通过整合公司分散的实验室和工厂，日立计划做的不仅仅是从自己的机器和疯狂科学的玩具箱中重新发明世界。“要将电子产品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阶段，需要一些重大变革，”京都的斯坦福大学日本中心研究主任今井健一说。“如果日立无法管理这一过渡，那么没有人能做到。”

引导所有这些繁重的思考，加上庞大而分散的结构，使得日立成为管理者的噩梦。但内部人士表示，63岁的金井勉正是引导日立度过即将到来的转型的合适人选。作为一名动手解决问题的专家，他拥有东京大学的博士学位，并在日立的高压能源部门工作了20年，金井是一位改信基督教的坚韧非从众者。他更喜欢和妻子一起打高尔夫，而不是与商业伙伴进行例行的比赛。今天他穿着企业蓝色西装，但他并不是职业官僚。作为一名出色的核工程师，他设计并监督了日本第一座完全自主建造的核电站的建设。在周末，他宁愿放弃一场棒球比赛，也要独自练习传统民谣。

金井现在正面临严峻的考验。他迅速采取行动，清理电子产品危机造成的损失。他已将数千名工人从闲置的录像机工厂转移到更强劲的电力部门工厂。他冻结了中层管理人员的薪水，并将高管的薪水削减了多达15%。他自己的薪水也降到了306,000美元。“我们的普通工人受到了严重打击，”金井说。“管理者必须经历同样的痛苦。”

金井还在动态随机存取存储器芯片（DRAM）和其他半导体等受韩国竞争对手价格压力的商品业务中进行缩减，更多地关注半定制芯片和微处理器等利基产品。

利用日立作为计算机制造商和工业巨头的身份，金井正在推动大型系统项目。其中一个计划是彻底改革日本已经精细化的准时配送系统。在东京的新宿站地区，一个计算机驱动的地下输送带网络将有一天驱逐拥挤街道上的送货车辆。随着日本的城市越来越多地转向区域电网和“智能”系统，日立将提供计算机、软件、引擎和电梯。“有了日立，你可以在一个地方获得完整的解决方案，”日本政府支持的研究开发公司副总裁千叶源也说。

最后，日立的高管们正在精心制定21世纪的研究蓝图。该公司今年将在研发上投入40亿美元。虽然约45%的资金将用于电子产品，但在未来十年，巨型工业系统和城市发展项目将获得更多资金。而未来的能源系统，如清洁的核聚变反应堆，也正成为一个日益重要的优先事项。

财务实力。凭借丰厚的储备，日立能够兑现其承诺。在1980年代的繁荣时期，日立的保守管理层在一旁观望，而竞争对手索尼、松下等则承担了数十亿美元的债务，以收购好莱坞电影制片厂和美国芯片设计公司。如今，富士通和NEC支付巨额利息，而日立则享受着稳定的利息收入。“其他公司除了以非常高的成本筹集资金外，无法获得现金，”东京S.G. Warburg证券（日本）有限公司的股票研究总经理Chuck Goto说。“但如果日立想要更多收入，它可以建造一座新工厂。它在行业中拥有最强的资产负债表。”

在如此强大的财务实力支持下，日立比大多数竞争对手更好地保护了其研发业务。在东京郊区的系统开发实验室，疲惫的软件开发人员在一个豪华的新俱乐部放松，俱乐部内设有传统花园和榻榻米茶室。而且它保持着资金的流入。即使在经济衰退期间，巨额资金仍然流入生物技术领域，这一追求在未来几年内不太可能惠及日立的主要电子业务。Kanai说：“基础科学是我们永远不会牺牲的东西。”

作为日本的明星技术创新者，该公司还积累了大量的知识产权。其记录上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是1982年FBI的突袭，抓住了日立试图盗版IBM操作软件的行为。日立在法庭外达成和解。尽管如此，自1963年以来，它在美国获得的专利总数中排名第四，仅次于IBM、GE和AT&T。日立副总裁园山说：“我们越来越将它们视为战略资产。”这些资产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合作伙伴，因为电子巨头们急于结成联盟以节省成本。德州仪器公司选择日立共同开发未来的DRAM产品。其他合作伙伴包括惠普在微处理器方面，GE在核反应堆方面，以及IBM在连接大型机的巨大打印机方面，这一细分市场每年为IBM带来超过20亿美元的收入。

尽管在日本工业界中排名靠前，日立在许多方面却是个孤独者。它拥有一种平等和个性化的企业文化，在一个等级和从众的世界中显得格外突出。日立的工程师们喜欢讲述那些孤独、被误解的研究人员的故事，他们追随直觉一直走到市场。以日立首席研发管理员武田康次的故事为例。武田在1970年代初到达中央研究所，开始研究半导体激光器，这种激光器在施加电流时会发光。这些设备是在GE发明的，但由于制造难度极大，GE最终放弃了。出于同样的原因，“我无法让任何日立工厂对商业化它们感兴趣，”武田说。

毫不气馁，他编写了一份可以在他的工作台上定制生产的半导体激光器目录，并将其邮寄给IBM、贝尔电话、施乐和佳能等客户。“一旦我有了订单，我就把名单交给我们一家芯片生产厂的负责人，”武田回忆道。这是日立蓬勃发展的光电业务的开始。但这并不是结束。一位同事接过武田的工作，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改进了材料。如今，日立在全球特殊激光设备市场中拥有60%的份额，这些设备能够通过光纤电话线路传输语音信号。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等其他公司在其跨洲电话网络中使用这些激光器。

在如此松散和分散的管理下，往往很难判断谁在掌控。但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些不寻常的叛逆精神，并且取得了成效。当一位前日立公司首席执行官在1980年代初决定水电已经过时时，他试图命令该领域的研究团队解散。研究团队没有向首席执行官屈服，而是转入地下，利用大量未受监控的研究时间来推进项目。几年后，他们带着一个新系统浮出水面，这个系统在面临环境限制的电力公司中大获成功。

精英团队。分散化是公司各级的信条。日立的28家工厂几乎作为独立公司运作，随意花费研究经费，开发自己的产品并推向市场。如果这违背了商学院教授的规则，那也不足为奇：公司的高管中没有人拥有MBA学位。事实上，所有六位曾经掌舵的人都是工程师。但与松散的结构相符的是，没有人曾在日立的地位上达到像索尼公司盛田昭夫或松下电器创始人松下幸之助那样的崇高地位。“确切地说谁在掌控日立从来都不容易，”常务董事武田说。

当然，日立的管理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混乱。十位执行常务董事监督着负责日立主要业务的东京总部运营部门。他们与各自辖区的工厂负责人保持密切联系，并向金井及其六位副总裁汇报。在研究方面，工厂委托并支付他们所需的任何实验室的研究工作，而总部则为大型战略项目如磁悬浮列车提供资金，要求实验室和工厂的团队合作。为了保持和谐，所有实验室的负责人每月在武田位于东京皇宫对面的宽敞办公室会面两次。

如果在这个松散的组织中有任何英雄，他们就是日立的精英团队，拥有超过1200名博士工程师。他们的高级学位大多是在加入公司后获得的，这使他们在日立的一个名为Henjinkai（怪人俱乐部）的阴影社团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个团体几年前成立，旨在加强日立各个分散设施中天才研究人员之间的联系。成员们在技术会议上交往，交换想法，并非正式地向日立的董事会提供关于重要技术发展的建议。顶尖人才在日立的中央研究实验室进行他们最前沿的工作，这里是公司的精神核心。在东京西部的51英亩避难所中，他们在自然森林和修剪整齐的花园的小径上漫步，或在奥林匹克标准的游泳池中锻炼，思考微型机器和虚拟现实。

研究网络。这种同事关系也帮助日立利用公司数十个部门中蕴藏的广泛专业知识。当磁悬浮列车的原型最近出现问题时，公司能够依靠能源实验室的土井和他的超级计算机专家来解决设计缺陷。土井反过来可以呼叫水户工厂的工程师来帮助修改列车设计。同样，日立利用不少于七个实验室贡献他们在机器人技术、有机化学和超级计算机建模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完善世界上性能最高的磁盘驱动器（见表，94页）。

日立的研究网络已经扩展到包括都柏林的应用数学、英国剑桥的高速芯片，以及普林斯顿的美国风格高清电视。它招募了最优秀的人才：电子界超级明星杰克·S·富尔赫，前大卫·萨诺夫研究中心电视研究负责人，负责普林斯顿实验室。

日立对研究的痴迷根源可以追溯到公司成立之初，1910年，作为一家为从美国和欧洲进口的电动机提供维修的商店。当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断了机械进口时，国内生产成为了一项国家使命。在东京北部一个小渔村的狭小棚屋中，日立创始人小平浪平和一群来自东京大学的电气工程师开始接受小型电动机和其他电气设备的订单。他们巧妙地对无法购买的产品进行逆向工程。

在战争期间，日立的产品线随着来自电力公司、制造厂、建筑公司和军方的重型设备订单的涌入而不断扩大。小平和他的团队面临着巨大的劣势。竞争对手东芝、三菱电机和NEC在被称为财阀的巨大工业联合体中成长，在这些集团的中心，他们可以从银行获得资金，并且可以从其他集团成员那里获得对其商品的保证需求。相比之下，崛起的日立只能依靠卓越的工程技术。即使在二战后的半个世纪里，随着财阀的解散——后来成为了企业集团——日立仍未能摆脱国家武士或农民武士的形象。这个词暗示着一个顽强的斗士，对首都的舒适和政治手腕并不熟悉。

也许因为公司起初是由一群独立的工程师组成的联盟，它在没有任何指挥性管理存在的情况下实现了多元化和增长。工厂一个接一个地涌现，生产从电风扇到巨型涡轮机，再到芯片、录像机和计算机的各种产品。公司还衍生出数百家子公司，涉及化学、建筑设备、电缆和磁带录音等领域。1965年至1975年间，销售额增长了四倍，并在过去15年中再次翻倍。惊人的增长掩盖了没有人牢牢掌握控制权的事实。

批评者抱怨这种无头状态导致了惰性，他们指出了错误的开局和错失的机会。在1980年代中期，日立和东芝争相推出一兆位DRAM芯片。然后高日元的衰退袭来，日立缩减了规模。东芝坚持不懈，并从其中一个最盈利的芯片产品中获利丰厚。但日立的宽松在长期内得到了回报。在1960年代，计算机吸收了日立研发支出的不成比例的份额，而该部门则不断亏损。在相同的压力下，松下电器在1964年抛弃了其计算机部门，随后是日立在数据处理方面的两个导师，RCA和GE。大规模撤退引发了日立的危机。

但管理层并没有退出这个领域，而是继续用重型设备业务和消费产品的销售收入来补贴计算机。十年后，日立的管理者庆祝公司的IBM兼容主机和磁盘驱动器发展成为公司的最大现金牛。即使在今天，这些产品仍占收入的三分之一以上。“日立从不放弃或放手一个部门，”前东芝经理、现任政府制造业促进中心研究主任的佐野荣一说。“公司在考虑未来几年的发展。”

因此，今天，当大多数公司还在努力理解多媒体产品的概念时，日立已经在生产第一代产品。它迅速推出了配备摄像头和高速芯片的新工作站，用于传输图像和立体声音，允许进行全球视频会议和数据交换以及3D图形。日立为医院建立了巨大的光学库，以数字化的X光片、CT扫描和磁共振成像（MRI）测试的形式存档数千份病人记录。

但是这些产品只是更快的芯片和更好的软件将带来的奇迹的粗略模型（表格，98页）。日立主要实验室的顶尖科学家们正在热切追求通信和成像电路，这将导致手持视频电话的出现。再也不用为键盘或触摸屏而烦恼：即将到来的世纪的掌上超级计算机将接受语音命令。

先锋。计算机网络也准备进行一次进化飞跃。在系统开发实验室，日立的精英计算机架构师们正在开发软件，使得一千台个人计算机的网络能够作为一个单一的、巨大的并行超级计算机工作。由于网络上的每台桌面计算机都具备今天大型计算机的能力，它们的综合效能将超出常规。

同样，通过整合其在芯片、计算机和音视频系统方面的优势，日立计划在所谓的虚拟现实的前沿。凭借复杂的传感器和无限的计算能力，人们将能够在计算机生成的环境中相遇、工作和娱乐——在巴黎的咖啡馆或土星的遥远卫星上——而无需离开家。

这些并不是日立的专有计划。整个全球电子行业都被相同的梦想所吸引。目前，这些愿景受到经济低迷和缺乏下一代产品行业标准的限制。在这个智能机器的勇敢新世界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然日立不会在每个方面都领先。美国的软件天才如苹果、IBM和微软正在开辟许多道路。

但是，日立拥有一系列令人惊叹的建筑模块，从集成电路到无线通信，再到完整的工业系统。金井说：“我们的不同业务正在相互振兴，使我们更强大。”日立的好运也是日本的好运，因为自战争以来，该公司为每一个日本电子努力提供了基础。如今，日立的工厂人员配备齐全，研究实验室资金充足，财库充盈。当新的技术范式最终落地时，日立将会在场。